李星涛

　　 甜到梢名副其实，从根部一直甜到梢头，且甜度不减。

　　甜到梢和高粱是孪生姐妹，只是个子比高粱略矮，结的穗子比高粱稍小而已。在故乡，甜到梢被俗称为“北方的甘蔗”，它于早春二月下地，刚从土里钻出来时，身子就像是多层嫩绿卷成的空心圆锥筒。锥筒底窄口阔，形如古人用碧玉雕成的爵杯。夏日清晨，杯里常卧一汪清露，亮晶晶的。俯下身，歪过头，“哧溜”一口吸进肚里，清冽中带有一缕晨曦空气的淡腥味。

　　四五月份，甜到梢会和高粱比着长。可一进入六月，它就会主动停下来，横向变粗，一身胖绿，翠竹般默立在高粱的身边。此时，它的顶梢还不曾孕穗，只是一卷儿嫩嫩的叶芽，黄中透绿，水灵灵的。妈妈说，甜到梢不长个儿，开始积蓄养分做糖了。我们一听，立刻兴奋得嘴里直冒甜水。

　　中秋前后，甜到梢成熟了。它的秆儿莹润青翠，撕掉皮后，肉质淡绿，尝一口，口感松脆，甜而不腻，弥漫着一股芬芳的草鲜味儿。挑采甜到梢要看其穗子的颜色。穗儿灰白或者泛点淡紫的，表明还没有到成熟的时候，其汁水虽然丰盈，但不够甜，后尾常泛滥着一股青烘味儿。只有那些穗子发黑，茎秆上裹有雪白碱霜的，才是熟透了的。采甜到梢我最拿手。看准了一根，双手抓住穗儿，往下压弯，猛然用力一拽，“咔吧”一声，一根甜到梢就断根离土了。三下五除二扯掉细长的叶片，只剩下茎秆，再将其掰成一截一截的，就可坐在草地上，安然地享受起来。

　　吃甜到梢我喜欢从根部吃起。牙齿撕掉表皮，“吧嗒”一声，咬下一小截，板牙上下一搓，一汪甜美的汁液便在嘴里汹涌开来。一边咀嚼，一边吸溜，汁液也就随着动作和声音，泉水一样“汩汩”在舌尖上直漾。甜到梢的芯儿是红色的，宛若一线霞光贯穿中间，像是要把人带进晨曦里似的。吃完根部，一路向上，直至甜到梢结穗的细莛处。别看这细莛儿没有根部粗，只小拇指粗细，但糖分却丝毫不比根部少，而且肉质柔中带韧。它既不要呲牙咧嘴地啃皮，也不要恨之入骨地咀嚼，只需直接咬断，轻轻咂咂，糖就会马上融化在嘴里。甜到梢的细莛没有皮，但其它部位的皮却很锋利，用牙撕扯的时候，很容易割破嘴巴，皮上的霜碱也常会涂满嘴唇。故此，吃甜到梢的时候，同伴们都会相互取笑。一个说：你嘴巴红肿得像害小疖子；另一个说：你嘴巴像是推磨刚偷过嘴的驴唇。可取笑归取笑，一遇到甜到梢地，我们还是两眼放光，纷纷放下草筐跑进去，各自采到相中的一根，继续涎水横流，大嚼特嚼起来。
　读大学时方知，甜到梢学名叫芦穄，有的地方还叫它甜芦稷、甜秆，品种有“甘蔗”芦稷、“糖心”芦稷、“高粱”芦稷等。我少时所吃的甜到梢应该是“糖心”芦稷吧，因为它的芯儿有一线极甜的霞红，可不就是“糖心”吗？！甘蔗虽然比甜到梢甜，但其两头味儿极为寡淡，无论从哪一头吃起，结尾都会让人感到一丝黯然；公社糖果店里的糖块我也偶尔吃过，但甜味太浓，没有甜到梢芬芳的草鲜味，更没有甜到梢那来自大地深处泉水般的清凉。这可能也是我多年来一直忘不掉甜到梢的真正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