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玩火,头发前端烧成了烫发,挨了母亲的一顿好揍,又在一次河中耍水时差点丢掉小命,屁股上也受了父亲几大重板。这使我对水火产生了极大恐惧:水火无情!
1982年干了厨子这行,接触最多的是油水和汤水,刚开始在师父指导下学吊高汤——将清洗后的大骨、家禽、鱼骨放在大铁桶中,加入清水,此时的桶面犹如暖春平静的水面,投在水面上的姜片、葱结,恰似小舟、竹筏憩停其上,怡然、静然。开火后,水在火的不断作用下,桶底连串白泡悠悠上浮,似乎有无数条鳅鱼从水底上蹿,“水面”不再平静,大泡不时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如万马奔腾。经过几个小时的物理变化和化学变化,原先桶中一泓清水魔幻般变成了奶一样洁白飘香的高汤。
对水的妙用是始于师父传授爆腰花这道菜,主料是新鲜的猪腰,辅料是红皮洋葱、黑木耳和青红椒。我把两只猪腰除尽臊气,每爿剞上五分之四深度的十字花刀,斩成菱形小块,再将辅料备好,顺手拿来料酒、盐,准备将腰花上浆。师父向我摆摆手,笑着说:“这时用水要大方。”原来早已备好的一大碗含料酒的葱姜水被均匀分成两小碗,切好的腰花投入其中一碗并抖落开。约莫过了一刻钟,他让我把腰花捞起,挤尽血水,又如法再放置另一碗葱姜水中划开,又过了约十分钟,师父让我捞起腰花挤干上浆。我为了展示半年多的炉灶功底,兑料酒、少量盐、蒜汁,炝点白胡椒粉,师父微笑看着,待我正伸手拿水淀粉时,手却被师父快速打回,我不解地挠着头。他告诉我,腰花虽挤去了大多水分,但内部毛细管中还会滞留少量水分,若用通常的水芡粉上浆,就会因水量过剩而脱浆,爆炒时就起不了锁住腰花内部水分的作用,爆出的腰花干柴而不嫩,所以需要改用干芡粉。接下来,师父让我上炉操作,不同的是,他先调好稍咸、略带酸甜并带有少量淀粉的芡汁,让我用手指和一下并尝了味。当我爆好腰花,把配料炒有六成熟时,师父吆喝投放腰花,并将预先调好的芡汁快速均匀泼入勺中,口中嚷着:“大翻勺两下,快出锅。旺油包汁,完美!”我被吓得不轻,原来这是徽菜传统的泼汁法,技术含量极高,多一滴汁则吐,少一滴汁则干。师父指着刚出勺的腰花,很深情地告诉我:一名有功底的厨子要学会耍水,制作爆炒溜氽菜时,水如同有素养的小媳妇,时时适可而止,刻刻进退有度。这是我对厨子“耍水”的感悟。
徽菜历来重油、重色、重火功,重火功就是厨子要会玩火,巧妙调控火力大小,准确判别油温、水温,根据不同菜肴精于选择满勺火还是运用局部火,是旺火还是慢火。传统徽菜中的红烧划水、爆双脆就是飞火烧菜、花撒四门,快速出菜,才有了划水的鲜嫩、双脆的脆爽;锅贴鱼、萝卜牛肉煎饼是微火煎贴才形成一面软嫩鲜香,一面酥脆金黄;豆花氽肉、徽味双石樽靠的是慢火氽养,既溢养出美味,还保持好看的形状。炉灶厨子要精于玩火,蒸煲厨子何尝不是?对不同属性食材的蒸制,精准掌握时间和火力大小尤为重要,比如说盘龙鳗鱼、白汁桂鱼就需用旺火沸水速蒸,而虾仁蒸蛋、芙蓉蟹斗只能用中等小火徐徐蒸,花鼓蹄髈、京葱扒鸭都要旺火沸水长时间蒸,才会酥烂脱骨不乱其形,鲜滑爽口不失其味。
火变化莫测,甚至翻脸无情的。我初上炉灶时,因没有掌握火的属性,就曾把油淋壮鸡淋成焦黑的雷公,把酥炸带鱼酥成了炭一般的黑棍,也曾对油温拿不准、油量控不好,导致猛烈的炉火如火龙直窜房顶,差点酿成大祸。现今双手和胸前留下很多金钱疤,那便是被油水喷溅形成的创面,我把火留下的印记自豪地当成从厨信念和理想的见证。
火又是厨子忠诚的好友。煮、氽、蒸、扒,炸、炒、烹、煎,哪一项缺少火无私的奉献?!游离在炉灶间,我总爱凝视炉中红色火焰边沿那淡淡的黄色轮廓,恐怕就连高超的艺术大师也难调这绝美的色泽,而锅勺中的水汽升腾至头顶,变成天中祥云,又酷似空中的骏马,形成了一幅垂直立体的天、地、人的画卷。水有意火亦有情,水火相容才是精妙绝伦。厨子要是能悟出这样的道理,那才是大厨。汪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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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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