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年轻时患上了肺结核,这病搁在现在并不难治,但在那缺医少药的年代,治病的链霉素都要托亲戚从上海买来,加之家中孩子多,生活窘迫,一个鸡蛋都是奢侈品,更谈不上营养。1965年5月,我初中毕业考试那天,41岁的父亲撒手人寰,抛下了36岁的母亲和7个孩子。身为长子,我当时未满14岁,最小的弟弟出生才10个月,那苦楚的日子,到现在仍不敢回想。
这年7月,中考结束了,我被太湖师范学校录取。考上了中专,毕业后可以端“铁饭碗”,这本是件喜事,但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看着手里鲜红的入学通知书发呆。我清楚,父亲刚刚去世,家里负债累累,我上了学校,便意味着母亲少了一个帮手。想到这些,心里酸溜溜、苦涩涩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接到通知书那天傍晚,母亲带着我来到父亲的厝基旁大哭一场,她该有多少心里话要向父亲倾诉啊!天黑了,老鸹在树林里凄厉地叫个不停,一阵山风吹来,纸灰满天,我吓得心里毛毛的。
那些日子,我惶惶不可终日,未来,前途,像一涡没有流向的浊流在心里翻腾。
我考取中师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到了陈老屋生产队社员的耳里,这下可炸开了锅。有的说,他家年年都是短款户,欠了队里不少钱呢!有的说得更难听,不参加队里的劳动,却要去念书,难道还要我们供养他不成?其实,在大集体年代,社员们的想法也是合乎情理的。
生产队长陈文会是位老党员,觉得社员们说的也不无道理,只好好言开导大家:孩子念书很苦,好不容易考上了,不去念,岂不可惜?俗话说,人不死债不烂。欠的钱,日后让他慢慢还就是了。一天收工时,他悄悄对我说:“伢子,公社徐县委在我大队蹲点,看样子是个知识分子,平日里开会讲话很有水平,你去找找他,或许有些希望。”
老队长的一席话,点燃了我上学的希望之火。经打听,徐县委就住在离我家不到一里地的陈桥生产队。其时,我虽初中毕业,但胆子小,平时见了生人,说话都是脸红脖子粗。也不知徐县委是个多大的官,一个毛孩子贸然去见他,会不会碰一鼻子灰……晚上我辗转反侧睡不着。第二天,我起了个老早,揣着几天来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信心,决计去求见他。
徐县委住处的窗户是老式的花格窗,白纸糊的窗棂,门还没开。我怯生生地端详着房门,猜想见到的人是什么样子,盘算该讲什么样的话。不一会儿,“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身穿中山装,面容清癯,中等身材的人,拿着牙刷正要到门口阳沟边刷牙。他看见站在门边的我,忙问:“是谁?有什么事?”他亲切而从容的语气,让我顾不上客套,连珠炮似的将我的家境以及想读书的愿望向他倾诉了一遍。他听清我的来意,又问了我的家庭成分,稍加思索说:“你的情况,我再了解了解,贫下中农的孩子应该多读书。”然后摸了摸我的头,慈祥地说:“回去好好准备上学去。”
他的一席话,使我一颗悬着的心落下来了,我飞快地回到家把这话对母亲说了,母亲自是满心欢喜。后来在大队召开的一次生产队长会议上,老队长传达了上面的会议精神,把我读书的事说了一番,明确表态支持我继续上学。
有了这“尚方宝剑”,我终于如愿以偿迈进了太湖师范学校的大门,直至毕业走上了工作岗位。
多少年后,我才弄明白,“徐县委”就是当时的公社党委宣传委员徐煜同志。其时,他的一家下放在我家所在的陈桥大队。那个年月,知识分子出身的他,仕途并不顺畅。而如果没有徐宣委的仗义执言,没有老队长以及许许多多好人的关心和帮助,我的命运将是一种什么情形,就很难说了。从此,徐宣委在我心中的分量,便如一座大山那么重了。黄骏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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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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