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霞
书架上有一个空花瓶,顾影自怜似的盛了个寂寞。在阳光的影子里,可以看见棉絮上飘飞着的水汽。
冬天的太阳像温暖的火炉,坐在阳光下与靠在阳光里,都很舒适。人懒散散地像猫。
旧时家里的大黄猫,在冬天总喜欢蜷在阳光照到的地方。眯着眼,或者干脆就闭着眼睛,不出一声,不挪一步,就只管享受它的慢时光。暖融融的阳光储藏在它松软的毛色中。阳光很安详。有时候,自己也与猫一起晒在那里,昏昏欲睡地靠在竹椅子上。除了金黄的阳光,四周没有风,时光很惬意。
可是冬季总是有风,风又会吹走很多,把人吹走了,人都去了不同的地方;也吹走了岁月,连大黄猫也早就不知去了哪里。旧时,家中总会养猫,几乎都是黄猫。想起它们的时候,都是那种肥嘟嘟的大黄猫,意态慵懒的样子。
家中一个月或半个月没人的时候,猫就成了流浪猫,吃住皆是问题。想想都知道它独个在外的艰难。不过被抛弃的猫,一旦发现人回来了,它也就找回来了。看它满身都是沧桑模样,瘦了好几圈,毛色灰暗。眼睛里的高贵神色也荡然无存,多了几分可怜无奈。流浪在外的猫回来了,当时我们一家人都很欢喜。特别是祖母。祖母会多盛些拌着菜汤的饭,端给猫吃。在家中调养些日子,大黄猫又回到了以前的模样,毛色亮黄,脚步也闲适慵懒了一些。那时我觉得猫是念旧的动物。现在想来,生存或许也是它必须找回家的一个理由吧。
还有一只猫,也不知是何缘故,母亲就是执意要丢掉它。大清早的,母亲把它装在袋子里拎到很远的地方丢了。不到半天,它总能找回来。后来母亲拿布条蒙住猫眼睛,去了更远的地方,过几天,它又是一身疲惫地回家了。几次三番的,母亲也就没丢它了。有时觉得,当人不容易,当猫也很不容易。
冬季晒着太阳的时候,也最宜怀旧,想旧时年轻的日子,年轻的欢喜。平时偶尔看见小区里走过的一只猫,也总会多看几眼,似乎那些温柔的日子还在那里温柔缓步。
回忆老宅,回忆从青砖瓦房到两层的楼房,岁月似乎在回溯。阳光很暖和,没有风。棕榈树的叶子还是绿的,像挂在脸上的笑。住瓦房的时候,常常羡慕别人家的楼房。现在想想还是瓦房有徽韵味。勾缝的青砖,宽窄叠合。坐在门边的石凳上,目光很容易落在青砖堆砌的墙,墙上刻画着岁月的脚迹。门前栽着一蓬月季花。初夏的时候月季花开得最好,花香有甜味。摘花簪花的日子很美妙。花瓶里养着几朵粉艳的月季花,搁在窗边的木桌上,或者堂心的条几上,家中也明艳了不少。那些年只是单纯地喜欢着花的颜色与芬芳。日子也是清亮的欢喜。祖母唠叨的话语温暖。祖母是个慈祥温和的人,喜欢栽花。想起她会想到那盆明艳的月季花。
老宅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子。园子里栽满了树,桑树,乌桕树,皂角树,还有几棵果树。一到春天开花的,长叶的,一园子的生气。春日迟迟,空气里有浓稠的植物的气息。野蔷薇开了一蓬蓬的花,粉红的,明黄的,有带刺的温柔。还有让人生厌的臭椿,长在离后门不远的地方。这棵树是大伯家的,分家的时候划过去的,年年长在那里,大伯没有打算砍去的意思。夏天,树上甲壳虫像落叶一样,往下掉,落在凉床上,又拼命地逃走。那些年很是厌弃那棵树,包括那棵树上来往不止的虫子。那棵树总是长得极茂盛,比园子里的其它树都长得高大。那时候,我们家与大伯家不和,一年总会吵几场。吵架总是两败俱伤,得花好一段时间才可以平息心中的怒火。人间恩怨啊,到头来也是一场空。大伯与大娘也都成了黄土垄中人,就葬在祖母祖父的坟前不远处。清明冬至的时候,我们去山上的时候,也会在他们的坟头烧些纸钱,磕个头。
那棵长在屋后的臭椿终究是被砍掉了。留了一截树桩还在那里。老屋长期不住人,也荒在那里。屋后有一大片竹林,春生春长,风竹敲秋韵,那竹声里没有烟火。门前的两棵枇杷树依旧冬季开花,春季结果。老屋还在旧时光里,像黑白的照片。祖母当年陪嫁的梳妆台还在,有些残损,木格的雕花很精美。中间椭圆形的镜面照过红颜照白发。镜中人,又成了虚幻。祖母的画像挂在堂心的墙上,我见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离开她的时间越来越漫长,十年,二十年……岁月茫茫。有时候想在老宅找些旧物件,可终究还是觉得不合时宜。旧时光锁在老宅里,铁锁锈迹斑斑。
屋后的山更显孤单。山中的寺庙远远的就可望见。祖母在山寺的后头。
岁月苍老,人心也就静了又静。早晨的白霜像落雪。“霜后暖”,上午的时候,就可以把椅子搬到太阳照到的地方晒太阳。大黄猫不见了,只我一个人坐在阳光底下。杯子里的龙井茶甘苦醇香,喝茶如参禅。茶香与书香,都可以愉悦心情。
小区里很久没有花开了,日子却过得活色生香。西窗外的梧桐树叶像挂在枝头的千纸鹤,有温暖的色泽。梧桐良木,有凤来栖。
梧桐树下,有一群陪读的家长,晒着太阳缝衣服。双休的时候,儿子又背着书包去了黄镇图书馆。书架上的空花瓶在阳光的影子里,也许会想起那些开过的花与落下的花。
深冬,雪花未开,梅花未开。
稿件来源:
|
编辑: 徐连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