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被追尾,有点沮丧。都急着赶路,何况还是个女司机,想想也就释然了。
车进修理厂,上下班只能坐公交。市区到县城,城乡之间百十里,赶时间得早起一小时。起点站上来一班人,投币,刷卡,扫码,感觉车子怪先进,付费蛮有便民感。
多是些因生活而早起的人,表情大多木木的。车子一边走,司机一边叫:“那个戴帽子的女的,重新扫码!”没人吱声,两个刷老年卡的扭动脑袋满车厢寻找,像池塘里咬着泡泡的鱼。司机大叫:“戴帽子的那个,重新扫码!”
果然有个戴帽子的女子,就坐在司机后面。女子没反应,司机猛地晃了一下车,全车人跟着吓一跳。
司机转过头:“说你呢!装什么装?”女子说:“我扫过了。”“没付钱!”“付了呀!”
司机把车晃更厉害,大吼:“你扫了,没付钱,难道不知道?”
女子说:“我哪知道?你这什么态度!”
司机骂骂咧咧:“你们这些人,不要钱,就是态度好,是吧?”
“嘀”的一声,钱到账了。“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司机的嗓门比喇叭还大,似乎夹杂着一股尾气味。
招手站只上来一个大叔,司机一关车门,车子呼地就跑了。大叔一个踉跄,一脚踩上自己的编织袋,一手抓住驾驶室护栏。大叔弓腰翘臀,一只罐头瓶做的水杯,不顾一切地插在裤子口袋。大叔左手在衣裤夹缝间掏来掏去,头快缩进脖子里。几枚硬币,像是从脊柱里面抠出来的。
女子在车上电话不停,几绺头发露在帽子外,有的垂下来,有的钻出来。女子的声音忽高忽低,内容没法听得连惯,大约说了一个“鸡汤”。定睛一看,女子的左腿上果然有一个汤罐,左手一直按在上面。女子右手收起手机,头靠向座椅,几分憔悴,面容造型定格在一毛不拔与坚韧不拔之间。几十里路带罐鸡汤干嘛?不得而知。分明传来一股清香。
大叔上车后一直前倾着腰,弓背隆起,看起来如头颅。司机粗声道:“那个男的,把编织袋扎好。搞得车厢乱七八糟!”大叔只当没听见。编织袋口是敞开的,一棵白生生的大白菜露在袋外。大叔将踩瘪的菜叶轻轻理顺,像抚摸一头受伤的羔羊。
车子停在一个小镇,上来两个妙龄美女。美女脸上像有点汗,细看才知道是刚喷的保湿乳液。美女简直像孪生姐妹,同样的披肩,同样的颜色,同样是化纤仿造的貂毛。阳光在车厢忽地一飘,美女颜面一闪如镜。心情顿时大好起来。
车子又猛地大晃一下,司机喝道:“那两个女的,车上怎么能吃早餐?年纪轻轻,真没素质!”两个美女有些脸红,手抓饼折回纸袋,纸袋叠进塑料袋,连同热气塞进挎包。
我一直以为,美女挎包的秘密,无非是些补妆的琐碎。
一个美女掏出手机,说了一会话,然后将手机递给另一个美女。通话时间很长,没听出说些啥。通完话的美女将手机还给对方,说了两个字,似乎是“好难”。
城外的公路在山水之间,平时开车匆匆而过,呼地一辆大货车,嗞地一辆电动车,不得不紧盯前方,环顾左右,眼睛生痛,从没细看山水。试图品赏山上,原来都是些没有用的东西:乔木,灌木,毛竹,水竹,知名或不知名的野草,除了颜色,未知功用。
传说白居易游历过这片山水,方志载有其诗作数首,总感觉白氏始终在杜甫之下。能写“江州司马青衫湿”,白居易绝对写不出茅屋秋风。平心而论,作为官员的白居易,“志在兼济,行在独善”,以悲悯之心牧民、为文,还是与杜甫一样值得崇敬——饱暖而悯人饥寒,饥寒而悯人饥寒,较之于无顾苍生饥寒,绝对是云泥之判。
穿行城乡之间,大多只为生计。一辆公交车,一部简装生活史。
车到终点站,脊柱里抠钱的大叔还在,两个美女不知所踪。咣当一声,心情大为沮丧。章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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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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