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钟爱着纸,哪怕是一张朴素的纸。纸,总是我案头必备的物品。
记不清最初是怎样接触到人生的第一张纸,或许是母亲为我制作的字卡,一种启蒙被寄托在纸这种洁净的物事上;或许是叠出的第一艘纸船,折叠进一份喜悦,传递着一份希望,不管怎样的开端,人生一直与纸为伴。
对纸的真正迷恋是从读小学开始的。那是纸张匮乏的岁月,收集来的香烟盒打开抹平,还有淡淡的烟草味,订成一摞做草稿纸,或将母亲用剩的账本用来记笔记,最奢侈的莫过于得到一叠信笺,一直舍不得用,只把那些寄托着最初的梦想的文字,郑重地抄上去。曾得到一张洁白的纸,那么的薄,薄到透明了,蒙在书上,可以用来描画上面的图案,竟舍不得用,夹在词典里,夹到了泛黄,那是光阴的颜色,它是柔弱的,桃瓣一般,那么惹人怜惜。直到上初中,在我的央求下,母亲给我买了一张一米见方的白报纸,我将它叠成书本大小,用来演算每天的习题,一直将正反都写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公式和文字,磨得纸边起了毛,它见证了曾经的求索。
与纸有着不离不弃的缘,总是将自己的思绪书写在纸上。案边放着一叠便笺,随手可取,需要处理的杂事,偶尔产生的灵感,读中所获得感悟,都被它们无言地承载,每隔一段日子,稍做整理,那些流逝的琐碎的时光都被记录在那儿,有了淡淡的痕迹,即使再小的纸片,都可以和时光相抗衡,我们的记忆即使衰减了,在每天的忙碌后力不从心时,这些纸也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喜欢书写于纸上,喜欢手捧纸质的书阅读,在我看来,那种与纸相亲的朴素沉稳的感觉是手机和其它电子产品所不能取代的。
在纸制品中,日历是最能让人感受到时光的流逝,挂历则缓慢得多,翻过去的那一页,就再也不会回来。有一段时间,流行用台式日历,正面的上半部分印有日子,粗体的数字,提示我们岁月的流逝,而下半部分则是空白的,可以用作便笺,我喜欢在上面记下那些零散的易逝的事情,日子流水般,而那些不成文的字却像水中小岛,倔强地浮出水面。我把这些用完的日历装订起来,置于书架,不经意间,会帮我打开一扇通往过去时光的窗。
纸的前身,是那些生长在山林坡地的树木青竹,或是一株摇曳的草,它们呈现在我们面前,或柔软或平滑,面目从容,神情恬静。经过若干繁复的过程精心制造的纸张,像丝帛一样绵软,像玉片一般洁润,古人用玉笺、云肪、云霞片这些美好的词来称呼纸,足见对纸的珍惜和赞誉。当我面对一张纸时,感受到它的生命,它的呼吸,于是我不愿用随意的涂抹来玷污它。
纸也有它的知音,或许是那位叫薛涛的成都女子,因为她,纸的家族中多了一份雅致,浣花溪的水,木芙蓉的皮,芙蓉花的汁,成就了薛涛笺的精美。清代蒋坦《秋灯琐忆》中,一位叫秋芙的女子,用葵叶捣成汁,将笺染出绿意,称为苔笺。遥想文人墨客,抚笺挥毫时,纸的色泽和材质一定影响着他们的文思和灵感,在润泽的宣纸上笔走龙蛇,在浅碧的素笺上工笔细描,或细腻柔情,或泼墨抒怀。
纸的时光,与人类的文明同在。曾看到一段有关藏地狼毒纸的制作工艺的介绍,这个在纸张的世界里听起来并不诗意甚至有些狰狞的名字,它的来源就是让人听而生畏的狼毒草。藏民挖掘狼毒草的根,取出来中间的韧皮用清水淘洗,用小刀一点点地削掉黑色的表皮,再将韧皮分割成细丝,捣成浆状,让纸浆尽量均匀地分布在框中,放在阳光下晾晒,然后揭下整张纸。整个过程,需要倾注大量的精力,可以说,狼毒纸是岁月的沉淀,那些摇曳着美丽花朵富有毒性的狼毒草制成了光滑富有韧性的纸张,写着经文,绘上图案,成为藏地文明的载体,而它的毒性也恰好是对人类文明的呵护,狼毒纸成为身怀绝技的经书保镖。那些为了制作纸张躬身劳作的身影,是对纸张的敬惜,那么虔诚,那么慎重。
狼毒纸的制作是缓慢的,薛涛笺已经湮没在历史深处,那些从机器里汩汩流淌出的纸,正是寻常人家的常客。汪曾祺在回忆沈从文时写道:“有一阵搜集旧纸,大都是乾隆以前的。多是染过色的,瓷青的、豆绿的、水红的,触手细腻到像煮熟的鸡蛋白外的薄皮,真是美极了。”而我,多么希望有一天际遇这样的纸,临轩窗,细描画,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张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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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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