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葆菁
小时候,不通事理。受人之惠不思报答,济人之困却沾沾自喜。跟着大孩子们后面瞎嚷嚷:在这个世界上,我谁都不欠。
长大了才慢慢懂得,其实不然。
我22岁那年,母亲病故了。当时我在西安读书,交通不便,经济又拮据,父亲是半个月后才写信告诉我的。悲痛之中,我想到母亲为我操劳一生,原想等我毕业上班后好好孝敬她,没想到疼我的母亲把这个机会也带走了。回想母亲为我受的累和苦,我下辈子也还不清她的恩情。
牵着我长大的,除了父母,还有老师。1994年,当我回到阔别37年的故城六安时,第一件事就是寻访我的老师。当我走进小学教授我美术和音乐的谢敏老师住的小平房时,他不但记得我的大号,还能喊出我的乳名。我读初中时他调到市庐剧团担任舞美设计和作曲,还利用我寒暑假时间约我去为团里画过布景和海报,没有外人时他就唤我乳名。我的水彩画和识谱都是他教出来的。谢老师眼睛高度近视,后来几近失明。我第三次去看他时,他摸出早年创作的戏剧和戏歌作品在省电台播出的录音带放给我听。他一边和着录音机播放的词曲哼唱,一边拍着我的肩膀轻打节奏,声情并茂,兴致盎然。师母说,他几十年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了。当我第四次要去看他时,他家人说谢老师一个月前去世了。想到老师给了我那么多,而我带给老师的快乐不仅短暂,且无法弥补。所有的泪水也难填我的抱愧!
第一次高中同学聚会时,我们请到了16位授课老师坐在台上。那欢乐的场面和老师们当年的音容笑貌都牢记在我心中。自那之后,我每年至少去看望老师一次。到了后十几年,恩师相继乘鹤西去,如今只有一位老师健在了。老师用人格和知识把我们送进高校,送进社会。恩重如山!可老师临走时我全不在他们身边,为他们送行,心情只能停留在永久的忏悔之中。
走上工作岗位之后,老同志们不但把我当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爱徒关心和培养,还把一份份荣誉让给了我。开始我还不以为然,后来渐渐觉得,大家都做得很好,是大伙儿把荣誉和好处让给我的。现在想来,实实亏欠了他们,脸上自然发烧。可惜这些已难以更改了。
一位我的学生毕业数年后来看我,带来礼品。我说太重了,不能收。他说当年他经济困难自学考试没报名,是我替他报了名,交了费,结果考试通过,中专生拿到了大专毕业证,这礼品就算补交的报名费吧。他又说,打那之后他一发不可收,如今已拿到了硕士毕业证书,各种资质证书好多本,还创办了自己的公司。听罢我很欣慰。但他在网上发过一篇文章,说我如何的好,夸张了,其实我没有那么好。还有,常有朋友和学生提到我时用了许多好听的词汇,我很害怕,其实我远远达不到那样的高度,我愧对朋友们的期望了。对于学生,虽不说是“误人子弟”,也不能说做得很好,至少是可以做得再好一些,但我没有做到,对不起讲堂,对不起我的学生。
我一心忙于工作,还有业余爱好,疏于对家人的照顾和关怀。甚至在女儿下岗失业期间,我也没有为她想想办法,逼得她自己创业,现在反过来还为我操办吃住,操心健康。对于家人,我同样亏欠了他们。
与祖辈相比,我们享有新社会。与父辈相比,我们享有新时代。没有驱敌戍边却享有和平安宁,没有垦荒种地却享有丰衣足食。面对丰富多彩的世界,我问自己,有多少是我参与创造的?我无颜以对。
出发的路上有人陪伴,回家的途中有人护送,迷茫时有人指路,跌倒时有人搀扶。回首往事,我奉献给社会的微乎其微,而社会给予我的却多之又多,幸福得让我于心不安。也曾想努力工作,做出成绩来回报师长,回报亲友,回报社会,减轻我内心的愧疚和自责,但总因能力有限,心有余而力不足,未能如愿,一生负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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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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