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前的小河没有名字,只是没日没夜地向远方奔去,既看不出它的苗条,也看不到它的粗壮。我曾不只一次跟它一起走了十几里的山路,想寻找意外的收获,但看到的依然只有弯道、沙滩、堰坝和深潭。偶尔看到的成群结队的小鱼,也瞬间不见了,它们以比我目光更快的速度钻进石缝里或深水里去了。这让我非常失望!
曾追问父亲小河叫什么名字,父亲说没有名字。我不甘心,很想露一手,给小河取个好听的名字。父亲说:好听的名字有啥用?它能变成长江和大海吗?这同样让我失望。
小河悠悠,既没有桥,也没有渡,大家涉水过河,这让我有点高兴。因为涉水过河是一件相当惬意的事。当然冬天另当别论。
冬天来了,小桥突然浮出水面。好个简陋的桥——那是在河床上垒起两堆石块做桥墩,桥墩之间各用三根小松木相连而成的九木桥。初次走在小桥上,有如涉险,小心翼翼,生怕掉了下去。但只要大胆地跨上去,却又如履平地。原来过桥,需要的是心态。
我问父亲为什么不让大家长年都有桥过,非得在春夏之交就把它拆除了呢?
父亲说:我们这里是多雨地区,春夏之交,河道经常涨水,河水漫上来,小松木就漂走了,有桥如同没桥一样。不如干脆拆了,以免浪费木头。
我说可以用钢绳把桥梁拴在桥墩上,那样就漂不走了,一劳永逸。
父亲说那样更糟,山洪一来,桥梁就会拖住桥墩一起被冲走,桥墩毁了,麻烦更大。
我无话可说,只是觉得虽是春夏相交的季节,涉水过河,多少还是有些寒冷的。
父亲好像看穿了我,说:连一个河水都不敢涉足的人叫什么农村人呢!更算不上汉子的!父亲说这句话时一副倔强和傲慢的样子,好像他的儿子不配作一个农村人,应该送到城里去。
但第二天,在这条让我看不起的小河上,桥梁重新架起,虽然这时已经进入春夏之交了,并且按照我的想法,把桥梁牢牢地拴在桥墩上。我带着胜利者的喜悦,大步从桥上跨过,春水映出我的满腔自豪。
一场山洪毁掉了小桥,桥梁被冲走,桥墩也倒塌了。我们重又涉水过河。除了周日,每天四趟。我眼巴巴地盼望着小桥重新搭建起来,然而没有。一天如此,天天如此,一直等到半年之后。
一天夜里,我听父亲跟人说:后天周日,搭桥吧!
周日,我跟在父亲身后,看着他们从河沙里抠出被洪水冲没的石块,费力地一块一块地叠起来,然后再在桥墩上铺上新做的桥梁。如果有哪一块石条没有咬合好,还得重来。
我忽然明白,父亲要在周日架桥,为的是让我有时间看到垒石架桥的艰难,并证明我曾经要把桥梁拴在桥墩上的做法以及“一劳永逸”的想法都是错误的!
在他铺好三道桥的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了明年春天这三道桥将在他们手中再次被拆除。一建一拆、复拆复建,是他们那个时候对待这条河流的最佳方案。貌似聪明的我,其实并不懂父亲的辩证哲学,也不懂顺应自然法则。
有位建筑大师说过:“成功的建筑只有两种归宿,一个是毁灭,一个是保留。毁灭的永远没有了,保留的将成为经典。”父亲反复拆建的那座桥,至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在我的心中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按照大师的说法,这座桥算不算经典呢?程为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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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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