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寒赏梅,是一件雅事;踏雪寻梅,则是雅中之雅。梅,可观,可赏,可访,然则,我独喜欢一个“探”字。
探,是问询,是观赏,更是一份蓦然的惊艳。画梅花,可画一片,可画一株,更可画一枝。一枝梅,谓之“折枝梅”,折枝梅,别有一番情味。“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一枝开”,开在画中,至美焉。
宋·马远,就画有一幅《探梅图》。河岸边,老梅一树,一巨枝,豁然伸出,探入水面;巨枝,屈曲如虬龙,苍黑如陈铁,探入水面部分,又纵横分叉,纷然探水,其中一小枝,则斜斜弯出,回首老树,有一种猛回首的惊艳感。梅枝上,梅花朵朵,疏疏,灿然,明艳,盖是红梅。岸边,站立两人,一老一少,俱为长衣宽袍,背岸面水而立;头微昂,见得其正在赏梅,且神态端凝,精神异常集中。梅枝、人物,只是占据了画面的左下一角,大部分的画面,则是烟岚苍茫,流水汤汤,空旷、迥远、苍凉,如此背景之下,梅花一枝,灿然开放,就仿佛为这无际的苍凉,点燃了一团火焰,进而赋予整幅画面一片温情;同时,也赋予赏梅人一份独领香寒的风雅。
一个“探”字,探出的是梅枝,更是雅人对梅花的一份问询、清赏。
南宋·马麟,有一幅册页,谓之《暗香疏影》。其画面寓意,很显然是取自林和靖的诗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画面:竹叶数片,从右上角微垂而出,竹叶,浓墨皴染而成,黑而肥,给人一种绿意浓碧欲滴的感觉;竹叶略下,一梅枝,横斜探出,尖端处,长枝微垂,穿过整面画纸,从而形成一种平衡感;枝上,又小枝四五,梅花朵朵,极稀疏,却大而肥,鲜明耀眼,感觉朵朵梅花,即如寒冬里的明星,照亮这个冬寒的世界。最下方,岸石两块,色苍黑,一大一小;枯草疏疏,若有若无;更广阔的画面,则留给了一湾流水,水面平静如镜,梅、竹倒影,在水中清晰可见。
这幅画,叶肥花亦肥;竹叶之浓碧,与梅花之雪白,形成鲜明的对比,互相映衬,使得整幅画面,愈加明朗而喜气。那么,“香”在何处?香在满幅氤氲中。
石涛画,以山水胜,其画梅,喜欢与竹放在一起画,谓之“双清”。他画有多幅《梅竹图》,其竹,多为三两株;其梅,则多为折枝。梅枝,或低垂,或挺耸,均给人一种雅秀之感,感觉墨气淋淋,文气氤氲。其中一幅,今藏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画面:低处,老竹一株,主干粗而硬,竹叶数片,用墨如泼,酣畅淋漓;梅花两枝,倒垂而下,有一种劈空之感。枝硬枝黑,花大花疏,纵然只是“折枝”,犹然能看得出梅之老枯,梅之倔硬,梅之卓然不凡。
石涛,喜欢画折枝梅,或许,还与他的审美哲学取向有关。石涛居金陵时,有斋名曰“一枝阁”,后来,他甚至称自己为“枝下人”。“一枝”,则取自《庄子·逍遥游》中“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
占有“一枝”,即足矣。何必大多?何须太多?换句话说,作为绘画,“一枝”,即足以传达画意矣,又何须太多呢?
画整株梅花的画家,大有人在。而画整株梅花,能超越元人王冕者,似乎,不多矣。
且来看王冕的那幅《月下梅花图》:老干屈曲,苍黑如陈岩;老干上,细枝纷然杂出,纤、细、柔,有一种婉约之美;梅花满枝,繁多、稠密、细碎,拥拥挤挤,熙熙攘攘,真正是“一树繁花”。主干之粗硬,与细枝之纤柔,形成鲜明的对比,“老梅新枝”的意蕴,表达得淋漓尽致。而半空中,圆月在天,流云飘逸,愈加映照出月下梅之清朗,之明净,之娟秀。冷香阵阵,似乎,就在这画面中,流淌,弥漫。
而王冕之清净高逸、狷介自负的个性,也在其中,尽得彰显矣。路来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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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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