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晶芳

　　晚饭后出门走走，抬头看，月已西楼。小寒大寒，无风自寒，月依然饱满圆润，带着淡淡晕圈，默悬中天。月色如水，水色清凛，路上行人寥寥，或疾步，或小跑，瞬即走远，恍若无声的梦。

　　一直喜欢冬天的肃穆清淡。天空地净，水瘦山寒，寂寒中有远意，枯索里见生机。尤爱那叶净之树，你看，路边那一排苦楝，叶净身轻，枝丫苍简，似画家随手勾勒的墨色线条，恬然疏离，又清逸有韵。冬日，是树最朴素的时刻，它们卸下一身繁华，尽显留白之美、安静之美。人，也需褪却浮躁，得一颗素简之心，才可臻此至美之境。

　　路灯下的玉兰树，同样浑身苍褐，凑近了看，却发现枝头上结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芽苞。一个个紧裹着灰褐色的外衣，只在顶端露一点嫩白。摸上去，毛茸茸，温润润。这些尖尖细细的芽苞，像一枝枝饱蘸浓墨的狼毫，只待春风吹来，它们即刻落笔，行云流水间，便赠予世界一片锦绣。想起玉兰的别名“望春”，真真名副其实。寒日里，心怀“望春”之心，岁岁有暖。

　　路边的小花圃里，有梅数株，灯光映照下，娇红的花苞也已探出圆溜溜的小脑袋。行数步，又见河边腊柳，参差正欲领春来。忽觉四季之中，唯冬是个哲学家，虽沉默少言，却哲思深蕴。说哲学家有点深奥，或许它更像一个大智若愚的老者，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然暗藏深潜之力、劲节之志与锋锐之势。人真该好好学学冬天这门善“藏”的学问。藏器于身，应时而动；藏巧于拙，以屈为伸；藏精于晦，养神于静……如此，生命的宽度与韧度得以增强，生命之根系亦可扎入地表更深更远，生命之树更能枝繁叶茂，欣欣向荣。

　　再往前走，欢快的乐声渐渐清晰可闻。二中后门的小广场上，只要不下雨，每天都有人在跳广场舞。“喜欢看你的嘴角，喜欢看你的眉梢，白云挂在那蓝天，像你的微笑，你笑起来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样……”这曲子挺带劲，我不由停了脚步。我发现舞队里还有个七十来岁的老奶奶，她站在最后一排的边上，眼睛紧盯着前面的舞友，认认真真地模仿着。她的舞步并不灵动，甚至可说笨拙，但温暖的笑容始终在她苍老的脸上跳跃着。在她的舞动中，凛凛寒冬分明涌出了丝丝暖意，仿佛整个世界全部的时光，都美成了画卷。

　　过小巷，又闻笑声朗朗。循声望去，窗内，一室明亮，老老少少一大家人，围桌团坐。桌上热气腾腾，和着笑语喧哗，暖意融融。家人闲坐，灯火可亲，这是凛冬的至暖。记得小时候的冬夜，一家人围个大炭盆，烘手烘脚，顺带塞两个小山芋闷在炭灰里。闲谈说笑间，山芋的香味越来越浓。急吼吼把它们扒出来，迫不及待咬一口，黑的黄的糊了一脸，笑声与叫声把整个屋子塞得满满的，然后悠悠地从窗口溢了出去……

　　作家冯唐说，人生可遇不可求的事有四件：后海有树的院子，夏代有工的玉，此时此刻的云，二十来岁的你。我倒觉得，“此时此刻的云”时时可遇。这个冬夜，我分明看到了云霞片片，她们古意清雅，时拂我心。
　冬之夜，清寒，温情，更充满希望和期待。每个人都有自己行进的方向，我亦有我的灯火，有我的窗口，当然还有暖光浅漾的未来。我加快了脚步，朝它们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