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洪《山家清供》里有一样清供名唤“忘忧齑(jī)”,春天采了新苗,热水焯过,加酱油和醋做成齑汁,或加肉末做成臊子。林洪引《古今注》说法,说这做忘忧齑的忘忧草也叫“丹棘”,或“鹿葱”。忘忧草本名“萱草”,或“谖(xuān)草”,“谖”即忘记。我们可没这么文气的叫法,就叫“黄花菜”。譬如花家姑娘做了宝玉的丫头后改名“袭人”,其实她本名“珍珠”。这一比似乎也不大妥帖,花珍珠到底没有花袭人更能让人记住,而人们吃凉拌黄花菜时未见得谁知道一个“忘忧齑”。
祖父在屋后开辟了一小块菜园,初夏专种黄花菜。我从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撒下种子,等再看时,已经一畦碧绿顶着一茬儿青绿青黄的小花苞了。黄花菜枝叶纤长碧绿,衬着墙根深绿的青苔舒展披拂。秀颀挺直的茎擎着细锥形的花苞,在春末夏初的晨风里摇头晃脑。
黄花微微绽开便可采摘了。几乎大半个月,祖父天天清晨喊我起床去摘黄花菜。我一骨碌爬起,趿着拖鞋揉搓着惺忪睡眼,操起小米筛就往屋后跑。小菜园草间的晨露濡湿了我的脚丫子,沁凉沁凉的,所有睡意都跑掉了。
黄花菜叶的清香花的甜香,在清晨洁净而微微湿润的空气里,将人整个儿包裹起来。开始掐花了,握住整个花冠,轻轻一折,带露的花儿就落入小米筛。鲜黄花菜在水里焯一下便可入汤羹,滑滑嫩嫩,齿颊喉舌乃至胃肠都得了这芬芳的清供,顿感满肚子春光,熨帖而自足。
这种漫至肠胃的满足感便是黄花菜之忘忧吗?若从字眼里理解为忘忧,我宁可相信我的味蕾及胃肠功能,因为它们至今犹有对这种满足感的记忆。有多少淡淡的忧伤,也穿肠而过了。
在祖父手里,黄花菜也有N种做法。鲜黄花菜汆肉或蛋,凉拌黄花菜这些只是其中最简单的两样。他往往将鲜黄花菜晒干了,过年的扣肉底下卧一些,头碗大杂烩里除鸡肉蛋卷肉丸香菇木耳种种外一定不能少了它,炖一砂锅猪脚得以黄花菜来提些鲜甜味,或者干脆瘦肉切丝与干黄花菜炒一盘……可端出一桌黄花菜菜肴来。若真这么做一桌子,可得换它那文气一点的名字了,叫“谖草筵”。啊呀呀,实在勾出馋虫了。便相信,谖草大约真能忘忧,隔着年头回看时,尽是些圆腴的口腹之乐。王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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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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