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等不到年关,父亲就会挑起稻箩,将我们姐弟仨装里面,一肩送到外婆家。那些年父亲白手起家,年终更是忙得脚不沾灰。我们到了外婆家,父亲母亲才有心力对付一大堆事,我们自然也很乐意,因为可以没心没肺地和表兄弟们玩个痛快。
母亲兄弟姐妹七八个,跟我们年纪相仿的表哥表姐表妹表弟也有十来个,且都在一个大屋场。腊月里,大人们张罗着过年,我们小的也不闲着。
早起,大表哥屋场一声喊,大孩子小孩子应声而出,牵扯着牛羊往后山赶。
冬季坡上青草少,且让牛羊慢慢找,我们一人扛着一个麻布袋,往树林子里钻,捡干柴,捡松毛,捡枯树蔸,捡掉落地上的松球。冬日晚上,灶前架起一棵大树蔸,树蔸底下再塞几把松球,生一堆火,足够一家人嗑一晚上的瓜子,讲一晚上的牛鬼蛇神。
捡树蔸比较费力,通常需要狠上一把劲才能将其从板结的土里扯出来。几个力气小的,最喜欢捡松球,其次是些小灌木蔸子,最好还是那种无多少枝杈的光秃蔸子,装袋方便又好看。飞伢哥力气最大,尽选些大松树蔸,根须又杂又密又长,也不装袋里,林子里随手剥几根桦树皮绑几圈就扛在了肩上,跟打捆干柴一样麻利。
牛羊坡上满是松林,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吃到松树糖。甜丝丝、软糯糯的松树糖像白霜一样,一粒粒、一绺绺挂在浓密青绿的松针上,我们小心翼翼地刮下来,送进嘴里,慢慢抿,慢慢感受它滑入心窝。个头不大的我们,东一个,西一个,垫着脚,扒拉着松枝,够着,舔着,笑着,乐着,冬日温暖如春。
天气不错的时候,我们还可以跟着表兄们一起打塘鱼,帮大人们杀年猪、打豆腐、灌腊肠、烫豆粑,自然也会择个日子,邀着一起去太湾集镇上买些年节食品。
我们姐弟仨差不多就是这样待在外婆家,跟着表兄弟们吃喝玩乐混日子,直到正月里父亲来外婆家拜年将我们接回家。我们压根没想过没有我们在身边,父亲母亲的年又是怎样过的。
有一年年夜饭上,大舅娘煮了一大锅新酿的酒糟,酒香溢满了堂厅,表姐一再声明,这是大人们的酒,我们还是小孩子,不能沾。酒过三巡,大人们互道安康和祝福,忽觉少了个人,四下一望,小弟不知何时趴在桌边凳子上呼呼大睡,将其翻过身来一看,竟已满面红光,满身酒味,身旁倒斜的红碗壁中还零星挂着几粒酒糟米。众人顿时反应过来,好家伙,这是不声不响自己给自己灌了一碗酒糟啊!正当舅娘准备将小弟抱至床上时,父亲打着手电筒,裹着寒气推门而入,说是母亲在家等着吃年夜饭,紧赶了十几里路来接我们仨。星夜无月,入睡的弟弟歪坐在父亲肩上的稻箩里,稍大的我,坐在父亲肩头,搂着父亲的脖颈,山路阒寂森然,远方爆竹轰轰,父亲一边爬着坡路一边喘着粗气。
我第一次明白,年,要和父亲母亲一起过,才为团圆年。
“团圆”这个词甚好,将身赴四海兀自长大的我们牢牢拴在一起。每年,日历甫一拨到腊月,家族群里便开始群体性的骚动,“归期”成了我们这群表兄妹共同的话题,腊月、正月里一年一次的小聚也成了我们约定俗成的惯例。大家平时星散各地,但那份亲情总会在年关时苏醒。
从农村走出去的我们这一代,都没有大富大贵,但大家的日子也都过得欣欣向荣,读书稍好点的可以在外谋得一官半职,读书差点的,也能凭着各自的勤劳、闯劲在大城市里谋得一席之地,该成家的成了家,该生娃的也都生了娃。年前更是喜事连连,表弟结婚,表妹走婆(初次到婆家,相当于定亲),大表哥带着二宝从深圳赶回家……
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表亲们过得好,我心里自然是高兴的。最高兴的还是有机会和他们一起爬山岗,围着炉火嗑瓜子,聊着轶事见闻。因为各种原因,我已经有五六年没能再和父亲母亲、弟弟坐在一起吃顿年夜饭,更没机会和表兄妹们小聚。
今年春节我只有一个小心愿,回到那个生养我的地方,跟家人们好好吃一回团圆饭,跟亲人们坐在山中的屋子里,说说天,说说地。山中日月长,我们在安静的时光中回到过去,眺望新一轮的时光。毕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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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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