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庆安
去乡下陪母亲小住。只见母亲独居的门前后院五六分园地,被她打理得条分缕析,白菜芹菜黄瓜辣椒茄子丝瓜等季节性菜蔬应有尽有。她说,我在整个沿河行政村(4000多人口)长寿老人中,除了99岁的大杨村罗国秀,已经排名第二了(九十岁),脸上洋溢着自信和满足。村里姑娘媳妇时兴刷抖音,母亲也跟着凑热闹。一次刷到抖音里的几大员,母亲对我说,她曾经也是“五大员哦。”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二十岁出头的母亲改嫁到这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成为庄子里一枝鲜艳夺目的花朵。母亲1932年7月出生,自小跟随做作坊生意的父母走南闯北。1947年定居南京,由其父(我外公)做主与她家的伙计(我父亲)成亲。其时母亲刚过十六岁生日(虚岁),强扭的瓜不甜,终在我三岁的时候分道扬镳,后在其叔爷王明和的撮合下嫁给了继父王秀群。继父憨厚老实,是远近闻名的烧窑师傅。母亲改嫁后,在临近的公社大食堂里当了一名炊事员兼服务员,既洗菜烧饭,又承担接待服务工作。自然灾害时期,幸亏母亲是食堂两大员的身份,使我得以存活下来。
母亲虽没有文化,却聪明能干。人民公社大食堂解散后,母亲回生产队担任妇女队长兼接生员。作为妇女队长,她以身作则,事事走在前面。带领姐妹们唱秧歌,打突击,上圩堤挑土方。我退休后,常到农村陪伴母亲,碰到和母亲在一起闲谈打牌的耄耋老人,都夸赞她,你妈当年可是个活跃分子,我们跟她在一起干活“有劲。”母亲开心,“年轻的时候我样样农活都不输男子汉。”兴头上,母亲翻起“接生婆”的旧账,并扳着指头数起数来,方圆十里八里经她接生的婴儿多达32个,只有一例患黄疸病夭折,其他个个生龙活虎,如今子孙满堂。
母亲性格开朗,为人大方。计划经济时,生活物资匮乏,紧俏日用品凭票供应。母亲的弟妹都在南京工作,每年农忙前夕,她都要去一趟南京,采购些紧缺的日用品。那时交通不便,几经辗转,大包小包背回来后,浑身就像散了架。村民见到母亲就像见到了救星,她挨家挨户一打火柴,一块肥皂,半斤白糖……家境好的随即按市价付钱,家庭拮据的拱手作揖,点头恩谢。母亲年年如此从不计较。邻村有个爱说俏皮话的老人杨有贵喜欢调侃,“潘王有个王桂珍,一到栽秧下南京;茶叶酱油细咸盐,肥皂火柴砂糖粉;吃的喝的啥都有,大包小包背不动。”众人哈哈,母亲莞尔。
母亲思想进步,热情开朗。她从担任妇女队长到担任生产队长,思想进步积极要求加入党组织。后到大队担任妇女主任兼农技员,再后来又在大队担任计生宣传员。风雨数十载,母亲说客做媒,牵线搭桥,成全了17对青年男女婚姻,绝大多数家庭幸福,对母亲感恩有加。如今只有一对夫妻亮起“红灯”,也成为母亲的一块心病。
1978年初,母亲被确定为预备党员发展对象,一名下放知青即将办理招工回城手续,大队书记王明贤找到她,动员母亲能否把名额让出来给那位知青。母亲二话没说,表示礼让年轻人发展进步。哪知,她一等就是三年,才光荣加入党组织。事有蹊跷,没想到那位知青后来与我恋爱成家,成了她的儿媳妇。2020年家乡遭受百年不遇的水灾,母亲身在深圳大弟处(同母异父),不拿工资的她还专门打电话给行政村丁传霞主任,让他垫支20元救灾捐款。年底回到家乡,当她拿到中组部颁发的收据凭证,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
悠悠岁月,时过境迁。眼下,母亲已佝偻着腰,杵着拐杖,走起路来有些蹒跚,曾经一米六几的个头现在只有一米五几了。那写满沧桑的脸上,精神矍铄,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只是曾经的“五大员”风华秀色已被镶嵌进皱褶癍缝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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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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