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重庆还没直辖,我从成都经重庆去武汉。在朝天门,从一堆散乱得如同积木般的吊脚楼中穿过,好不容易看到江面,可去码头还得乘坐缆车,看着排得近一里路的长龙队伍,我心想,不就是梯坎么,走就是!谁知,我错了。走了不到一半,我那双坚硬的皮鞋与沉重的行李就让我苦不堪言,弄得我狼狈不堪。
走上趸船举头回望,梯坎逶迤,重重叠叠,烈日之下热气闪烁蒸腾,真是一道气象万千的“天门”。
后来几次到重庆,我都是乘大巴或火车抵达菜园坝。去两路口转车,建兴坡梯坎是必经之地。从下往上看,200多道梯坎次第叠加,浩浩荡荡,气势巍峨,让人双脚不由“打闪闪”。中途歇下来喘气,看到一个个或健壮或白发的“棒棒”,重物压得腰背弯成一张弓,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走过。远看,那古铜色的脊背构成的一个个黑点散落在梯坎上,就像五线谱上散落的一枚枚沉重的音符。歇脚时,他们嘻嘻哈哈地坐到一起摆龙门阵,打扑克牌,哼川剧,无忧无虑。梯坎,少不了“棒棒”。他们有着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字:“山城棒棒军”。
来到重庆之后的这些年,爬坡上坎成为我的每日必修课。出门就爬坡,这就是山城人实实在在的生活。夏日里,太上老君的“火炉”你可以规避,餐桌上盘盘碟碟的麻辣你可以规避,唯独那无处不在的梯坎你无法逃离。其时我住平顶山。三年时间甩掉了三双运动鞋。三年之后,下山了,每日登山的梯坎没有了,可身体里的“三高”却不请自来了。那一刻,梯坎,忽然就在我的脑际里鲜活起来,亮丽起来。我开始爱上梯坎、亲近梯坎。除了每天攀爬无处不在的梯坎,隔三差五,还要去挑战更长更陡的梯坎。
山城步道上的梯坎还是当年的老石匠用锤子铁錾就着山石凿的。梯坎上,积淀着沉甸甸的历史印痕。踏着磨得长满绿苔的滑溜的梯坎,我追寻着老重庆的影子,还有梯坎上曾经的神秘故事和先贤的足迹。那是山城最长、历史最悠久的一条步道。从江边出发,沿山崖蜿蜒两公里,可达远门。倚山的民居错落有致,造型各异,有菩提金刚塔、达官贵人的厚庐,有仁爱堂旧址,每一座建筑都静静伫立在梯坎一隅,仿佛每一道梯坎都在述说着这条步道非凡的前世今生。
去十八梯,同样是冲着梯坎去的。十八梯,就是将200多级梯坎,分割成18层平台,上接较场口,下接厚慈街。这里有锅巴土豆、巷巷油茶、玫瑰糍粑冰粉,有羊角豆干、汗蒸牛肉、老字号辣子鸡、渝都十八碗,还有成都采耳、沉浸式剧场、小亮脱口秀。你想体验老重庆的市民生活吗?那就去十八梯!在十八梯,我还专门去江边去找徐悲鸿《巴人汲水图》的取景处,因为那幅杰作有人断定绘于十八梯。可我寻寻觅觅,怎么也找不到旧时痕迹。其实那个年代处处都有挑夫汲水,而最具山城特色的是那段曲折漫长的山道梯坎,那,才是重庆独有。再次去建兴坡时,长达112米的皇冠大扶梯已经运行多年,可是我还是倔强地从菜园坝的下面踩着梯坎一步一步地走到那尊英雄塑像身边。我踩着每一级梯坎,就像踩着钢琴的琴键,兴奋,安逸。我是用脚步在演奏着一首无名的心曲。
山城重庆,是一座没有三环四环,没有东西南北的城市,却有着平原城市没有的无处不在的梯坎。没有崎岖曲折高可擎天的梯坎,就没有耿直大方、豪爽火辣、气宇轩昂的重庆汉子,就没有苗条秀美、婀娜多姿的重庆美女。
难怪有人说重庆是一座梯坎上的城市。史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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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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