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于师傅一家三口搬了进来，六楼的人气才旺了起来。于师傅是本地人，妻子小慧是广西沙田人，两人在广东打工时相识、相恋，结婚后回到老家。于师傅在一家运输公司跑长途，小慧在超市上班，女儿刚上幼儿园。

　　我们居住的是旧楼，防盗门是老式钢条的，外面有一层纱窗。于师傅家的入户门经常开着，透过防盗门上的纱窗，能看到人在客厅的活动。小慧是个闲不住的人，除了上班、带孩子，其余时间就是做家务，仿佛田螺姑娘，总也停不下来。

　　一天，小慧在茶几上用细盐搓柚子皮，我很好奇，隔着防盗门问：“柚子要这么吃吗？”小慧笑了：“不是的，我在做柚子茶，你要学吗？”我愉快地走进她家。

　　小慧告诉我，柚子表皮有一层蜡质，人吃了对身体不好，用细盐去除，做出的茶汤才不会有怪味。等到柚子表皮揉搓干净，用凉水冲刷表面，再用细布擦干，一个色泽金黄、又大又圆的柚子出现在小慧的手掌中。接下来，小慧用水果刀在柚子皮上划了几下，用手揉揉，再一条条撕开，柚子皮就像盛开的莲花一样美丽。

　　刮去柚子皮里的白瓤，只留最外层表皮，小慧刮得很仔细，还说这样做是为了减少苦味。刮成薄片的柚子皮切成细丝，散开放在茶盘中，千丝万缕，像金色菊花瓣。做茶的柚子肉也去掉外层薄膜和小籽，剥成碎块放入盘中备用。做这些的时候，小慧一招一式很利落，绝不拖泥带水，纤细的手指上下翻飞，像农夫耕田、篾匠编席，看得人心生羡慕。

　　一切准备就绪，小慧带我来到厨房，将柚皮丝倒入开水，加入冰糖一起熬煮，直到柚子皮变成透明状，倒入柚子肉，搅拌、熬煮。趁着柚子茶在锅里慢熬，小慧泡了花茶，我俩依着厨房门闲聊，小慧说了很多关于柚子茶制作的窍门，比如不能用铁锅，那样茶汤会发黑，蜂蜜也要待茶凉后加入，否则会破坏营养。平日里总觉得小慧内敛、少语，说起做柚子茶的过程却头头是道，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脸上始终洋溢着自信的微笑。一个小时后，一大锅柚子茶做好了，小慧分装入干净的玻璃瓶，临走时赠送我两瓶。

　　小慧送的柚子茶成了我最爱的茶饮，闲来无事，舀一勺柚子茶放入白瓷杯盏，缓缓兑入温水，柚子味满屋，清香怡人，喝一口，顺滑甜蜜，仔细品味，又有一种淡淡的苦味若隐若现。

　　后来，每年柚子成熟的季节，小慧都会做很多瓶柚子茶，分赠给我和其他邻居，我因为和她住对门，总能多得几瓶。就这样，柚子茶的味道可以陪伴我整整一个冬天，甜甜的、酸酸的、润润的。有了柚子茶的馈赠，小慧和邻居间的关系很融洽，原本不熟悉的邻居之间互相走动，大家在楼道见了面，总是客客气气打招呼，还把家乡美食回赠小慧。

　　去年夏天，小慧忽然瘦了好多，脸也蜡黄蜡黄，去医院检查竟然是癌症，晚期。于师傅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一个大男人哭得像三岁小孩，跪在地上请医生无论如何也要救救妻子，医生无奈地摇摇头，劝于师傅带病人回家休养。

　　得知自己的病情后，小慧并没有以泪洗面，那份平静，让人心疼，她始终不肯像病人一样卧床休息，坚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一天中午，于师傅叫我去他家，帮小慧做柚子茶。那时候，北方市场上还看不到柚子，于师傅托人买了两个沙田柚。我去的时候，小慧已经准备用盐搓洗柚子皮了，我扶她坐在沙发上，“命令”她什么也不要做，只坐在那里指导我就好了，她无奈地答应了。

　　我学着她的样子清洗、刮瓤、切皮、搅拌、加糖、熬煮、分装，她静静地看着我，虚弱地提醒一句两句。中午的阳光很好，小慧披着毛衣外套，一脸恬静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屋子里弥漫着柚子的清香，岁月静好。到了下午，柚子茶全部做好，于师傅带着女儿为每户送去一小瓶。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小慧在睡梦中离开了这个世界，静悄悄的没有惊动任何人，不过，柚子茶的味道却始终未曾离开，一直停留在我们的味蕾上，乃至记忆中。侯美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