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葆菁

　　一次去朋友家，见到他孙子的房间里有一个鞋柜，是一双鞋一格还有一扇玻璃门的那种，看上去很上档次。鞋柜里有十来双式样相仿颜色各异的鞋，颇有展柜的味道。其中一双全白的鞋拴住了我的视线，勾起我的浮想，久久难以平静……

　　那是1976年的5月上旬，读小学一年级的女儿筱梅放学回来，说了好几遍“白衬衫，蓝裤子，白鞋”。问她是什么意思，刚入学三个月(那时是春季招生)的女儿十分认真地告诉我们：老师说，六一儿童节学校要开大会；老师说，同学们要穿一样的衣服；老师说，要穿白衬衫，蓝裤子，白鞋。

　　这天的中午饭吃得很沉闷，因为这三样东西她一样没有，而且筹备的时间只有二十来天了。但三个“老师说”，对于学生和家长来讲，相当于红头文件，那是非执行照办不可的啊，怎么办？

　　吃晚饭时，她妈提出拿三尺布票扯块白布给女儿做件新衬衫，这个提案当然全票通过，于是解决了第一个难题。蓝裤子怎么办，我对妻子说，你的新工作服不是发下来了吗，能不能把你那件旧工作裤改一下呢，不算太旧，又是蓝色的。说罢，我看了看女儿的表情，她连声说好，欣然同意，蓝裤子的问题又解决了。

　　此后的好多天，大家都不提白鞋的事。因为5号发工资，首先把白米黑煤买回来，交两块钱的互助金(年终会退回来的)，交工会会费，交房租、水电费，给乡下亲戚寄钱。除了留一个月的日常零用钱之外，还要留特殊需要的备用金。比如出远门的车旅费、购买书籍文具、往来应酬等等。这个月已在买布加工、改衣服上把备用金用得差不多了，再说当时小女孩穿的白鞋不仅贵而且不大好买，所以白鞋的解决方案一直没有形成。

　　大概是5月下旬的一天，我下课回来，发现备课本里夹了半支白粉笔。女儿灵机一动，用粉笔在她的一双穿泛白的蓝布鞋上涂一层，旋即，一双白鞋诞生了。她很兴奋，下午便穿着上学去了。可等到放学回来一看，白粉全飞了，仍然是双蓝鞋。

　　不知是女儿自己想的点子还是别人为她出的主意，第二天下午放学时，她在学校的垃圾堆里捡回来许多白粉笔头，用小锤子把它锤碎，放在碗里，和上水，搅拌成糊，先把鞋帮润湿了，然后把粉笔糊均匀涂上，待干后，一双白鞋又出现了。这回她穿上只在外面走了一圈，跺了几脚，一看白粉没像上回那样一动就飞了，就小心翼翼地把鞋收好，直到六一参加大会时才再次穿上。那天散会到家，她第一句话就是老师没发现她的白鞋是假的，为此感到庆幸。我们不仅也为之高兴，同时心中更有一种难言的苦涩。

　　不知不觉中四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对于绝大部分家庭来说，解决孩子的“白衬衫，蓝裤子，白鞋”，不再是什么难题了。学校统一做校服更免去了家长们为此事苦心操劳。

　　现时享受幸福生活的一代小青年们，如果永远能获得这份父母给予的丰实生活的话，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理解父母亲为什么要那样辛苦劳作；只有当他们失去依赖或遇到危难时，才会慢慢读懂老一辈每一滴汗水的内涵，甚至为没有经历过老一辈经受的磨难而遗憾，从而用一种仰慕来注视他们，进而转化为自己创造幸福生活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