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将村子里的消息,一个一个捎来,我再也坐不住了。村子温吞吞的,把一扇门打开,一棵杏树,枝丫上鼓出芽苞,一棵枣树站得一丝不苟。树杈晒着一嘟噜萝卜缨,一串金黄色的玉米。喜鹊的巢就住在树冠,它们每天都会见面,彼此熟悉。有时候喜鹊打量一下越来越风干的萝卜缨,叹息一声。看着玉米被一穗一穗取走,落在一只簸箕里,经过左手和右手搓捏,机器碾碎,成为一碗粥,玉米的宿命,与喜鹊截然不同。喜鹊是一座城或者村子的报喜鸟,活着的意义非同一般,历来受人们尊敬。更多时候,喜鹊明白,玉米有玉米的光芒,在人间,任何人和事物皆有它存在的价值。草木繁花,时夜一颗流星轰然陨落,完成使命,也是一种美的盛开。
老井泊在园子一角,靠近石头墙的地方。老井像一头脾气温和的牛,卧在那,安然无恙地反刍着光阴,那些辛酸的,喜悦的,悲怆的,寸断肝肠的日子,仿佛大地的一洼春韭,割了一茬又一茬。
父亲坐在门槛,面朝街口,大街上有翻耕机走过,风扬起一团一团陈猪粪的气息,草芽的味道,阳光正好耀着父亲的身子,父亲起来,背着手,让阳光晒了前身,晒后脊梁。一场手术,令父亲的时间慢下来,父亲到他的土地走一走,抓一捧土,嗅一嗅,还是那味儿,父亲的眼里有了闪亮的泪,土地是父亲一辈子,不离不弃的兄弟,现在,要父亲放下它们,真的不忍,也不舍。
父亲弯腰捡起一块石头,互相对视着,石头的棱角纹络里都是父亲的气味,父亲想忘掉一些事情,他目光中承载的疼痛,像村子愈来愈多的空房子,长满俗世的艾草与荒凉。而我穷其一生,也无法抵达父亲内心的丰盈。
现在,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村子老去,父亲母亲老去,却无能为力。我唯一做得到的,就是节省下时间,陪一陪我的至亲。我不敢想象,有一天,面对他们的离去,我如何收场,以及找寻活下去的理由。
一个连故乡都没了的人,精神世界岂不是永远的漂泊?终究那个阁楼,笼子圈养的生活仅仅是寄居,时间再久,它和树木葳蕤、牛马相依的村子有着天壤之别。
现在,风走过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城市靠近村庄,风也就没有多远的路,就能把彼此的信息传递。风是不会走错故乡的,人以各种方式向村庄靠拢。我也一样,在城市,我的文字干瘪无力,仿佛一棵稗草,结不出一粒谷穗。我想方设法回到村子,老房子住着我的父亲母亲,朝阳的坡上住着我的祖先,我需要和他们长时间对视,哪怕不说一句话。村子的草木繁花,让我心平气和,没有浮躁和虚伪,像植物似的,活得单纯,干净。我可以陪着父亲,母亲。做一些事儿,擦擦犁铧,晒晒玉米,用高粱秸秆栽一园桩子,种一片绿油油的春光。借着白月光,写我的小说。风一遍一遍吹来,不必问我过得怎样?我们都在人间烟火里,各自安好。张淑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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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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