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是村庄的缩影。我曾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与柳便有着与生俱来的深刻感情。那印象,就如我萦绕一生的村庄与炊烟。我的老家位于桐城龙眠河的下游筲箕湾。那是一个河道弯长、竹林连片、杨柳依依的美丽村庄。池塘边,河岸边,圩塥边,村头边,田地边,无处不在的柳和翠竹,伴随着我的童年和少年,伴随着我乡愁里最柔弱和最美好的回忆。那时我们一群天真少年,学着电影里的“小兵张嘎”把柳树条围在头顶上,在龙眠河里游泳、打水仗,在塘塥里摸鱼虾捉泥鳅抓黄鳝摘菱角。我们会把抓到的鱼用柳树枝从鱼鳃穿过鱼嘴里,一条一条的鱼挨成一长串,白花花的,活蹦乱跳的,沉甸甸的,欢声笑语成片。
我还经常让一条犁田的水牛在农闲吃草时用它弯弯的牛角把少年的我顶到牛背上。我一手拿着柳树枝条,帮牛驱赶苍蝇蚊虫,让牛安静地吃草,一手拿着借来的小人书,蓝蓝的天空,青青的草地,雪白的云朵,骑在牛背上的我,静静地看着牛的嘴唇伸向青草,看村庄升起的袅袅炊烟,看那空中柳絮纷飞,“无风才到地,有风还满空。缘渠偏似雪,莫近鬓毛生。”(唐·雍裕之《柳絮》)有时在早春傍晚时分,趁着夕阳西下,余晖泻江,我一边放牛,一边放着自制的风筝。“草长莺飞二月天,拂晓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这大概就是一种真正的诗意地栖居吧。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和六九,河边插杨柳,七九河冻开,八九燕子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那时少年的我一边听父亲说着《三九歌》,一边在房前屋后学着插栽杨柳枝。不久,那些柳枝便冒出了青绿的芽叶。哪想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如今当年青涩少年栽插的依依杨柳已是合抱之木了,而我也快是青丝成雪了。
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孩子,多半八九岁才上小学。那时根本没有课业负担,老师都在课堂上用心用力去授课,我们放学回家都会帮忙做家务,带弟妹玩耍。偶尔也会与几个顽皮同伴一起翻墙偷摘人家桃子、梨子之类。记得读小学三四年级,一次,我和弟弟俩人一起赤脚翻墙隔壁家偷杏子吃,不想,被人家老太太发现,老太婆拿起长竹竿追赶我们,吓得我们拔腿就跑,我一脚踩空,一下子跌入水沟里,双脚被碎玻璃划得鲜血直流。我只好用泥巴止血。晚上父亲知道了,不仅不心疼安慰,还抄起一根杨柳枝条抽打我,带我到人家去道歉,边走边说,惯儿不孝,肥田出瘪稻。子不教,父之过。那一夜,我挂着泪痕迷糊入睡。父亲当时严厉的神态至今仍记忆犹新,他说的那两句话也刀刻一般铭记在心,深深地影响和改变了我的一生。自此以后,我便不再贪玩。每天放学做完家务,我便到村庄上一位同姓宗族老先生家借书看,也因此读了不少中外名著,渐渐爱上了写作。我的作文时常被老师作为范文,在全班甚至全校黑板报上展示。初一时,还曾在全省中小学比赛中获一等奖。奖品是一个精美的皮制文具盒、一支钢笔和两本笔记本。后来我的学生时代处女之作《柳》,便发表在山西省临汾市的《作文周刊》上。我也由此彻底爱上了文学,大学时代,成为安徽师大江南诗社的骨干成员,还兼任师大广播站编辑和校报特约记者,在《人民日报》《文学港》《春风》《芜湖日报》《安庆日报》《安徽青年报》等发表诗歌散文。大学毕业后,虽数十年辗转于不同的工作岗位,扮演不同的角色,但是一颗文学的初心矢志不渝,并在知命之年回归文学,担任文联主席,成为一名文艺工作者。
如今,我工作所在的文联机关位于桐城历史文化街区北门街,这是一座清末民初的世家大屋,环境古朴典雅,与“百科全书式”哲师方以智的故
居潇洒园、一代名臣左光斗的左忠毅公祠、抗英保台名将姚莹的故居,以及桐城派晚期代表人物、京师大学堂总教习吴汝伦创办的百年名校桐城中学,同街比邻而居。几十米外穿城而过的龙眠河优雅而静静地流淌着,恰如这座城市绵延不绝的文脉与书香。我也常常独自一人沿着河岸慢行,春天那一排排柳树堆烟的景致总会唤起我少年的记忆,唤醒我心中有关柳树的文字。
有人说,少年的风景,是一生中的风景。我那少年的柳树,便也是一生中的依依杨柳。 欧阳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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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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