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松木岭村,山清水秀,田间阡陌时不时会听到几句悠然的戏词,或是“包公”的慷慨激越,或是“秦香莲”的哀而不伤……村民们像生活在世外桃源般悠然自得。
母亲少时便是村里有名的戏迷,也是松木岭剧团的主角。1970年代至1980年代初,松木岭剧团曾红火一时,大家一边辛苦劳作,一边自娱自乐,一部一部戏文、一大段一大段的唱词,被大伙儿演绎得声情并茂。那会儿村里人管唱戏叫“做戏”,母亲“做”的大多是花旦、青衣,唱腔婉转低徊,咬字清晰,扮相俊美,舞台形象柔美大气。
母亲出生在皖南霞水村的一个经商世家,姥姥出身名门,是素有“武汉半边红”——汉口总商会会长胡桂森之女。小时候家境不错,姥姥喜欢听戏,从小聪明活泼的母亲也受到了熏陶,成了“小戏迷”,那会儿京剧、黄梅戏、越剧是她的最爱,有时也哼上一小段,很多人听后都夸她唱得好。
母亲10岁那年,姥爷去世,由于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家庭负担过重,刚上过小学没几年的母亲只好辍学回家。因家庭成分不好,母亲18岁便嫁到了松木岭村,成为我贫农父亲一生的挚爱。母亲文化水平不高,但因能唱一整段一整段戏曲,于是很快挑起了松木岭越剧团花旦、青衣的大梁。
母亲美妙的歌喉在十里八乡出了名,由她主演的《秦香莲》《天仙配》《打金枝》《梁山伯与祝英台》《孟丽君》《红楼梦》等戏剧,塑造了一个个美丽的古代女性形象,几十年来一直为邻里津津乐道。我记忆中的春节,都是在母亲的戏声中度过的,从腊月初到正月十五,村里的戏台上夜夜都是“咣锵、咣锵、咣……”的锣鼓声和委婉动听的戏曲声,全村人聚集在此,如痴如醉地听戏看戏。过了十五,便有外村来“请戏”,松木岭剧团便从一个村到另一个村“巡演”,十几个人的戏团,往往跟着几十号人,有老有小,大家就这么跟着奔东奔西。印象中,母亲随着剧团先后到过三十八号桥、汪家店、坎头、梅干、霞水村、胡家、胡村、西坑头等村庄“做戏”,如今想来依然十分怀念。
那时候唱戏唱得好,在村里是件很风光的事。其实唱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一部戏不仅需要记住台词,还有每个字的细致念法、唱腔,以及每个细小的动作、每个程式的处理等等,都让人费神,母亲为此吃了不少苦。戏中的念白,除了导演的“口传身授”外,自己还得花功夫死记硬背,连走路、晚上睡觉前都要练习台词唱腔,有时嗓子都练哑了,为了不影响唱戏,母亲就用一个生鸡蛋冲开水喝来保护下嗓子。母亲认真揣摩戏文,把戏中人物当成自己生活的一部分,这样台词反而容易记得牢了,演戏中从来没发生过“忘词”的尴尬事,每个角色都是一气呵成。
很快,母亲成了村里的红人,还成了四乡八邻眼里的名人,她在戏曲中远离了那个时代带给她的种种不快。母亲的一双大辫子伴随着她欢快的脚步跃动着,那段岁月成了她生命中最美的时光。
我从小就听母亲唱戏,戏里有她的理想和世界观。母亲也把戏中的故事讲给我听:包公正直,陈世美嫌贫爱富,杀妻灭子,皇帝有的昏庸,有的贤明,昏庸者亡国丧权,贤明者得道多助,忠义者总是千秋美名,奸佞者遗臭万年等等,正所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母亲演的每一部戏,人物命运扣人心弦,唱腔古典优美,韵味回肠荡气,她用特殊的说唱形式,集中展现人生的命运,传递着世间的善恶美丑。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因为戏曲,让我牢牢记住了什么是正直,怎样做正直的人。
改革的春风吹来,人们都忙活开了,村里很多年轻人都外出闯荡世界了,从1984年后,松木岭剧团就再也没演过一部像样的戏了。
现在母亲70多岁了,辛苦操劳了一辈子,她没有更多爱好,就爱听戏唱戏,戏中正直忠义的人物是她的理想和榜样。而我们听着母亲的戏长大,也懂得了如何做好自己,努力活出每一个精彩的瞬间。周明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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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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