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渐浓,雨声嘀嗒,忽轻忽重,叩击心头,雨中洇散的灯光越发昏黄。杏花春雨江南,杏花好像还没露面,雨下了一波一波,仍旧清寒漠漠。
千年前的春天雨夜,老杜故人重逢,“十觞亦不醉”,欣然留下“夜雨剪春韭”的诗情,不经意就青葱湿漉了千余年,人间温情也接着盎然温润了千余年。
如此春雨绵绵,菜地里的韭菜早该青葱满畦了吧?这样的夜晚,要是能穿越而去,和老杜坐在一起拉拉家常、说说别后经历,绝对是人生妙事。
只可惜,明明看得见他衣袂飘风,就是抓不住他的行踪。
好在款待过老杜的那畦韭菜,始终长在典籍里,承载着浩荡时光,一直青葱鲜美,只要有人想起,不管是不是春天,越发葱翠,所蕴藏的芳香和诗意,始终未减分毫。
有人说,“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光这十个字就叫人眼前一亮,更不消说这样的一幅画淋漓地展现在眼前。“一畦春韭绿”是小格局、小欢喜、小确幸,有喜气、有朝气、见生气。“十里稻花香”有气场、有气魄、有浩荡起伏连绵之韵味,入得心头,不管是江南江北,都是活脱脱的人情画、乡村画,天时地利尽占,清丽中有朴实,蓬勃中见沉稳。朴实沉稳,平常日子也见深厚。
山里有山韭菜,长在肥沃之处,跟菜园里的韭菜不相上下,只是味道重,口感不好,尤其小孩子不喜。上山放牛,女娃子们忙着觅野韭菜,回家洗净了炒鸡蛋,说是好菜,不可多得。母亲也做,尝过一筷子再也不动。牛老实,安安静静吃草,一帮男娃子到处掏鸟窝、找蛇洞,不折腾得狼狈不堪不肯罢手。有时衣服撕了大口子,回到家,母亲一眼就会看到,作势欲打,手扬得高高,落到身上没几分力道,还一边骂。我们雀儿一样闪过,一脸狡黠。
那些山中日子真是美妙,要是留得住,父亲母亲不会老,我们也不会长大,一直无忧无虑、调皮可爱。
山里还有小蒜,长在田间地头,麦子将要起身的时候,正当其时,小时候总是搞混。早了,小蒜太嫩,等麦子开始扬花,就有些晚了,茎叶有些老,少些味道。譬如枝上的花朵,最具风韵也不过几天,贪早或者跟不上,终将错过。人也一样,尤其是躲在人心中的那些小女子。
韭菜是家常菜蔬,乡下人家都会种一些。韭菜做出来的清一色家常菜,韭菜炒蛋、韭菜蒸蛋、韭菜虾皮……也能做调味品,一盆蛋汤,撒点韭菜末,色香味都全了。韭菜炒辣椒,是乡下人家的平常菜,看似不搭的两种菜合二为一,新生出一言难尽的复合味道,说不出事辣香还是香辣,在香辣中间,还有丝丝勾魂的味儿。韭菜煎饼,也很有味道,母亲擅做,是母亲留给我们的味道。在江南,有道菜韭菜螺丝,也很不错。小时候没吃过,硬是吃出不一样的味儿来。还有韭菜馅饺子、韭菜馅馄饨、韭菜盒子,各具风味。吃烧烤,少不得烤韭菜,韭菜的香气混合辣椒末和孜然粉,吃得出大漠旷远幽深的气韵来。
有年夏天,暑假,中午吃饭,一家人围着饭桌。桌上三个菜,韭菜炒辣椒、瓠瓜汤、红薯梗子。吃得满头大汗的时候,父亲说,今天菜很丰盛,有十一个菜。我和弟弟都一愣,明明三个菜,哪来这么多?看父亲脸上微笑着,又看看桌上的三样菜,顿时明白过来,韭菜与九菜谐音。我说,对呢,十一个菜,弟弟也说,我算过了,十一个菜。母亲笑得很开心,父亲连连点头,说,清楚了就好,不用讲出来。父亲总是会用他的方式考验一下我们。
小园子里种了韭菜,没有打理好,稀稀落落的,浪费地,前几天趁没下雨,挖出来密植在一起,正好一小畦,新绿喜人。这几天雨水不断,它们正欢喜,仿佛能看见新生的根,白白嫩嫩,在泥土里一点一点延伸。人生也是这样,扎下根,再一点一点向前延伸。
春天就在身边,一天一天如酒香浓。等故人来,剪一把春韭,做韭菜锅贴,话旧,纵情,山水无拒,定然有趣。程庆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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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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