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发来几张昙花开放的照片,瓷白瓷白的,两朵花相互依偎着,像少女的笑靥。两朵昙花,是两轮浅陷下去的酒窝,真是美。我回她:这样的花,应该坐在她身边,陪着她开。
陪着她盛开。看那些花瓣是怎样从花蕾里轻吐出来,然后在幽暗灯光下徐徐舒展,一瓣是一弯浅笑。然后一瓣一瓣相携着,围起来,围成瓷白的花碗,盛上芬芳。外层的花瓣有些妖气,里面的花瓣却是端庄圣洁,一场昙花开放的过程简直像妖精修炼终于脱胎换骨一般美好。
昙花几乎只在深深的深夜里开放,彼时残月在天,星河欲曙,而人间万物阒寂无声。睡梦中的人们,有几个人有耐心去守候她的刹那芳华。所以纵使那么美,依然容易被错过。而于我们,能看见一回昙花开放,真是像目睹菩萨显身一般庄严和珍贵。
一直想养一盆昙花。在书房里养。珍重伺候她一春一夏,在秋夜,我会静心等待她的盛开。我会沐浴更衣,穿素白的裙子,端一张老藤椅,就坐在花边。会放一首极其空灵悠远的佛乐,会焚上三支奇兰香,会放下书本笔墨,就这样又隆重又情思淡远地守着一朵花的开放。内心里有三分的欢喜,一分的悲戚。欢喜是因为这美丽,悲戚是因为这短暂。简直像青春和爱情啊,那么美又那么匆匆。
与佛教有关的花木,说起来似乎都是宛转得让人哀伤,却又都充满慈悲的力量。
第一回读到“昙花一现,只为韦陀”这八个字时,惆怅良久,不能释然。
昙花又叫韦陀花。传说昙花和佛祖座下的韦陀尊者有过一段缠绵悱恻的过往。那时候,昙花是一位纯洁美丽的花神,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每天来给花神锄草浇水,于是花神爱上了日日赐她以甘霖的人。这事被玉皇大帝知道了,玉皇大帝勃然大怒,生生拆掉相爱的一对。男的被送到山间习佛,赐名韦陀,意思是要他忘记前尘往事,忘记美丽的花神。女的呢,被贬到人间,成为昙花,开放只有一刹那的时间,且是在深夜里开放。让一对爱人永不相见,永远相忘。可是花神不能忘记韦陀,他知道韦陀每天都来山上采集露水,为佛祖煎茶,于是便选择那个时候开放,希望采露的韦陀能认出她来。可是,韦陀没有去认,也许他真的已经忘记前尘,也许他身为出家人已经不能去认。就这样,昙花夜夜开放,夜夜错过与她的韦陀堵面重逢。
一刹那是盛开,是芳华灼灼。一刹那是凋落,是黯然收场。
那天读到一句宋词:春日游,杏花吹满头。读过怅然,觉得好美,可是又美得疼痛。暮春天气,人在花下,风起时满空里缤纷盛美的杏花。然后风息,花落,满头满肩满袖。再美都惆怅,因为这袖子上的这一朵永远不能再回枝上了,那肩膀上的那一朵也永远不能再在春风里浅笑了,明年的枝上杏花再开,都不是今天落下的花儿了。
原来,所有花朵的开放,都是一次有去无返的单程。再盛大绚丽,也是单程。
我能做的,大约也是,在一棵杏树下走得慢些再慢些,陪一柯杏花飘落。算是有情,算是不负。
美好的时光,其实就像昙花开放,多么短暂。而我终于懂得,在生命里的每一朵昙花开放时,我会怀着虔诚之心陪着,陪着刹那,陪着永远。许冬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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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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