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来森

　　淌汗，就有汗渍。那是劳动的印章，是劳动者躬耕画出的“山河图”。

　　汗渍的形状千姿百态。劳作的人，扬起头，看看天上的白云，汗渍也许也成了一片白云；劳作的人，举目遥望，前面是广阔的田野，汗渍或许成了一块不规整的田地。汗渍最丰富、饱满的形象，是一棵棵高粱、一株株玉米、一团团棉花、一穗穗稻谷，劳动者在田间劳作，庄稼最了解他们，把自己的形象、图式印在农人的脊背或者衣服上，作为一种独特、健美和诚实的纪念。

　　汗水在脸上、脊背上纵横流淌，留下一条条河流状布散的汗渍，让人觉得，汗渍也有大气磅礴的纹理——仿佛是大地在身体上盛放。

　　夏天里，父亲裸背在田野里锄地，一些蚊虫会在脊背上叮咬。父亲回手拍打的力道很大，很远就能听到啪嗒啪嗒的声音，手印也深，指痕红红的。下坡回家，父亲依旧裸着脊背，衣服只搭在肩膀上。回家后，母亲看到了，就望着父亲一直笑——笑他脊背上手掌状的汗渍。

　　父亲又习惯性地回手拍打一下，诙谐地自嘲：“这就是劳动人民的象征啊。”

　　汗渍通常是白色的，那是身体渗出的盐花；如果汗渍中融入了泥土，也许会呈现黄褐色。

　　白色的汗渍，是天空的颜色、阳光的颜色。太阳悬在天上，把整个天空照得白花花的，白得耀眼，直穿透农人的脊背、衣服，把农人的汗水，凝固成一道印记、一种认可。白亮亮的太阳见证了农人劳作的辛苦。透过这道印记，我们能看到农人在田地间挥汗如雨的情状，更容易记住“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的箴言。

　　黄褐色的汗渍，则是泥土的色彩。汗水从脊背留下，流至脚跟，然后渗入泥土，浇灌了庄稼，大地记住了劳动者的恩情，以泥土铸造一枚枚印章，印在劳动者的脊背上、衣服上，告诉人们：别忘记农人对土地的付出。

　　汗渍有一种咸苦的味道，一种土腥气。

　　有些人会嫌弃这种味道，说它“臭烘烘的”，避而远之。劳动者不这样认为，他们懂得这味道的意义。这是劳动的结晶体，散发生活的百味，其中最甘甜的是沉甸甸的收获滋味。

　　那些年，父母在家务农，夏日黄昏，父亲出坡归来，母亲总是习惯性地拿过他搭在肩上的汗衫，放在鼻端嗅一下。她从汗渍味中，嗅出父亲劳作的强度，嗅出父亲身体的疲劳程度。然后笑一笑，做出最好的饭食，用香甜的爱，犒赏父亲一天劳动的付出。

　　茶渍，是一杯茶的记忆；汗渍，记录一段劳动的历史。感恩这些留下汗渍的人们吧，我们应充分理解生活的概念、劳动的意义、付出的价值，更深刻地体会到：为什么“劳动者最光荣、最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