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太爷爷是位有文化的老中医，但爷爷不善学习，太爷爷便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哑巴伯父身上，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教他说话、写字，直到他四五岁时，才肯接受他是哑巴这一事实。

　　我小的时候，哑巴伯父总是殴打我可怜的母亲，为了报复他，我和小哥总是躲在黑灯瞎火里给他添乱，把他的鞋祙藏起来，让他找不着；总是在他耳边扯起嗓门尖叫，然后迅速藏起来，让他想打我们，又找不到我们，看着他暴跳如雷的样子，我和小哥就会莫明地开心。

　　哑巴伯父在我心里就是个坏人，可是，哑巴伯父在放牛回来的时候，总是会“啊啊”地喊着，脸上挂着笑，像变魔术一样，掏出许多山里的果子——野桃子、山楂、猕猴桃……仿佛他拥有一个庞大的庄园，而庄园里盛产的都是我的最爱。

　　那一年，父亲恢复工作要回单位上班了，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是母亲却是满面愁容。饭桌上十口人，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她一个弱女子，还有6个孩子，爷爷本来就不擅长干农活，况且已经老了，剩下的就只有那个“对头”了。母亲将目光转向了哑巴伯父，仿佛那就是一家老小的希望。

　　“嫩妹，去找哑伯回来吃饭。”每天放学回家，书包还没放下，母亲就在厨房喊我，我嘴上应着，总要在偷吃一口菜后才肯出门，沿着河堤去往叶坳山场的方向，一路竖起耳朵，听牛铃或者砍柴的声音。这段路上行人稀少，顺利的话，就能在河滩、田畈或者山场找到哑巴伯父。农忙时，他在稻场外的田里或者在屋头的地里干农活，喊他时，只需先学着鸡打鸣般尖叫一声，当他抬头寻找声音时，我就冲他比划两下吃饭的动作，任务就完成了。如果哑巴伯父去查家老屋那边山上或者更远的地方砍柴或放牛的话，我就只能是无功而返，然后给他留一点饭菜，等他自己回来吃。

　　六月天，大山里面风雨来得急，天气变化也快，一会是艳阳高照，一会便是大雨倾盆。牛儿也变得懒洋洋的，总是呆在水塘里不愿意出来，只有牛虻趴在背上吸食血液，牛才会把身子在水里挪动两下，或甩起尾巴驱赶背上的牛虻，哑巴伯父也会时不时拿起扫帚驱赶一下，嘴上还不忘“啊啊”两句，像是在守护着自己的孩子一般。这样的天气，哑巴伯父总是早起，割下还带有露水的草回来给牛吃，然后在家里摆弄他那些工具，做些木匠活。我放学回来时，他就会在堂屋冲我嚷嚷，手里拿着还未完工的火炉跟我比划，脸上挂着笑，是自豪的笑。我们家孩子多，火炉自然是最费、最不经用的，个个都被炭火烧了个大窟窿。我们再长大一些，懂事了，发现家里大大小小的饭盆、火桶、桌子、板凳无一不出自他那双长满老茧的手。他不仅给我们家里添置这些必需品，农闲时，也会去帮一些穷苦人家添置，但他从来不收钱，只期待在农忙时换人家一些“工夫”，帮我们家插秧、割稻。

　　那时母亲和小哥已相继生病，围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的四人中，只有父亲手脚灵便、头脑活泛。我每次回家，有烤得香喷喷的红薯，有红通通的腊肉，火桶里有旺盛的火，那都是哑巴伯父的功劳。他见了我，总是拉着我的手“啊啊”个不停。每每如此，我都是眼眶湿润。
　父母相继去世后，哑巴伯父成了我的另一份牵挂，在我心里，他就是父亲，是我想家时的安慰。如今，哑巴伯父已追随父母和小哥身后去了天堂，想念他们，我只能来到那一堆堆黄土前……李凤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