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巨龙

　　嘴巴淡出鸟味，便让妻子弄一盘青椒炒臭干来。

　　这是一道极简单又极神奇的小吃，也是一道蕴含了深深母爱的亲情佳肴。臭干外呈青色，里面是白色，切成小条用菜籽油一炒，再加入青椒丝，臭干的香味被进一步激发出来。当然，也有人拿臭干蘸上红红的辣椒糊当点心喝茶，于我，却认为有些奢侈和浪费了——少了一道好菜，贫困的日子找一道下饭菜十分不易。青椒炒臭干当菜肴，特别下饭。

　　读初中三年级的时候，五、六月正是紧张的备考时节，经常一点食欲也没有。一日，母亲捏着一叠有点臭味的豆干说：“念书嘴巴寡淡的吧？中午青椒炒臭干改改味口。”我说：“坏了吧？怎么有点臭？”母亲笑道：“没有坏，就这个样，现在臭，过一会儿你看吧。”母亲在灶屋忙碌，我在堂屋看书。忽然，一种又辣又臭又香的怪味道从灶屋冲来，我不由咳嗽起来，母亲喊道：“来尝尝。”灶台上，青椒炒臭干已经出锅，青椒自然青翠欲滴，臭干混合了青、蓝、黑的颜色，切成筷子粗的干丝，里面却很白，又被香油抹上了一层浅黄色。我迟疑地夹起一筷子，还未进嘴，便闻到了一丝臭味，但瞬间又有一股一时说不出名字的香气冲进喉咙与鼻孔，让人欲罢不能，我索性大嚼了起来。这是什么香味？想了一会儿，我忽有所悟，对母亲说：“就象时间放长了的臭墨汁化开，那股淡淡的松墨香气出来了。”母亲很高兴，一连声地说：“你是念书的，会打比方，讲得对。”臭豆干经过香油的炒制，外面筋道里面嫩，加上青椒的辣味包裹，很有嚼头，而又芳香爽口，令我食欲大开。母亲告诉我，眼下的时季，菜地里的辣椒刚刚打果，这几天都跑菜地，今天才摸得几棵。那时候，别说肉了，豆干也是奢侈品，更也没有大棚蔬菜，母亲是何等的用心良苦，我的鼻子有点发酸了。从此，青椒炒臭干便成了我记忆中保留的经典菜目。妻子跟我母亲只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母亲便因病去世了，但也许是同样爱我的缘故，妻子的青椒炒臭干早已就是母亲的翻版了。

　　豆腐和臭豆腐从何而来？不用说，大家都知道的，豆腐是淮南王刘安等“八公”炼丹意外获得的副产品。而臭豆腐的传说同样有点离奇，一说朱元璋年少时当过乞丐与和尚，有一回因饿得无法忍受，拾起人家丢弃的有点发臭的豆腐，以油煎之，一口塞进嘴里，那种鲜美味道刻骨铭心。后来他打了胜仗便命令全军共吃臭豆腐以庆祝之，臭豆腐之美名从此借着皇帝的威名广为流传。一说康熙年间，由安徽来京赶考的王致和金榜落第，为在京暂谋生计，便在安徽会馆附近租赁了几间房磨豆腐卖。时值夏季，有时卖剩下的豆腐很快发霉，无法食用，但又不甘心废弃，就将这些豆腐切成小块，稍加晾晒，寻得一口小缸，用盐腌了起来。过了一段时间，打开缸盖，一股臭气扑鼻而来，取出一看，豆腐已呈青灰色，用口尝试，觉得臭味中却蕴藏着一股浓郁的香气，油煎之后，送给邻里品尝，竟然一片叫好，臭豆腐诞生了。

　　炼丹不得丹而得豆腐，豆腐坏了却成就了臭豆腐，这些传说一时间颠覆了我们固有的想象。是啊，若一切皆照“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认识去坚守，倒不一定能够修成正果，但如果换一种思维，换一个角度，却有可能演绎出“化腐朽为神奇”的佳话来。

　　臭豆腐是一个怪家族，这个怪家族里还有一怪，就是“毛豆腐”。因为央视的《舌尖上的中国》(2)一下子火了起来的安徽休宁县蓝田镇的方鑫玉大姐便是制作“毛豆腐”的高手。方大姐说，“毛豆腐”最重要的就是豆腐切块后的发酵长毛了。切好的豆腐放在竹条上，置于阴暗潮湿的环境里，便不再需要打理什么，剩下的就完全交给时间去赋予她新的生命了。尤其是那白毛——一种极有营养价值和芳香味道的毛霉茵。时间长了短了，都会对白毛的生长有所影响。方大姐的一席话，让我忽然心中一动。切块后的豆腐到毛豆腐的神奇嬗变，人们什么也没有加，什么也没有做，就象酿酒、制酱油，就象郫县晒的豆瓣酱、苗族做的酸鱼，从最后一道工序之后到超越平凡食材本身的终极美味，竟然都是“时间”这个神奇的魔术大师在背后的演绎——人世间最值得敬畏的乃是“时间”啊，时间能够转化与改变一切，时间也能够磨灭与超越所有！

　　恕我孤陋，最有名的长沙火宫殿的臭豆腐我没有吃过。但徽州毛豆腐的吃法却是记忆弥新，摊主一般在平底锅中用菜籽油煎制臭臭的“毛豆腐”，撒入一些葱、姜、蒜和酱油等，一番“丝拉”作响后，臭豆腐的灵魂被激发和唤醒了，刚才的臭味竟化作了扑鼻的芳香。摊主人铲好几块煎好的豆腐用油纸一托交给顾客，顾客拿起竹签扎上一块毛豆腐再沾上红红的辣椒糊，外焦里嫩，辣呵呵、油润润，鲜醇爽口，芳香诱人，那种惬适与快意真的是无法为外人道也！

　　臭豆腐经过油、盐、辣椒及火的烹调，香气便占了上风。细思之，臭豆腐真的是辩证法的好案例呀，想想臭豆腐，我们便不能用单色调的眼光去看待一切，不能陷入非此即彼的二元思维的陷阱，世间所有的人和事都并存着貌似不可调和的两面，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那激发和唤醒“臭豆腐”灵魂的关键，就能使曾经对立的臭与香调和成独特的芳香！

　　当然，臭豆腐中我最喜欢的还是青椒炒臭干。得，就此打住——老婆打理的青椒炒臭干已经上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