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陪读，好友徐曼去年此时去了南通海门。为了让儿子夯实基础，拥有冲击重点高校的实力，徐曼不仅让儿子在升入高二时转学去海门借读，更在儿子高三那年停下生意，亲自前往海门陪读。她在离学校步行不到五分钟的地方租了一间民房，置办了锅碗瓢盆。杂货店的老板很有意思，直言不讳地告诉她，包括烧水壶，打汁机，电蒸锅在内的九成商品大概就能使用一年。“质量太好也没什么必要，而且也不吉利，好像您还要在这儿抱窝复读似的。”

　　完全以孩子的起居为核心，安排自己的时间，这样的生活令徐曼多少感觉压抑和单调。她对我说：“如今我真成了家长群中的‘三等妈妈’，每天就是等孩子上学放学，等孩子吃饭洗澡，等孩子大考小考出分，感觉自己彻头彻尾沦为保姆管家，被拘束在这只有50平米的出租房里。我的天地，就收窄成这么一点点，每天就是围着菜场、学校、家打转转。”半年陪读，她把带到海门的20多本书都看完了，连年轻时死活都看不下去的《追忆似水年华》也看完了，有些章节还不止看了一遍。等书都看完之后，苏中平原上的早春也到来了，左邻右舍，几十位陪读妈妈都面露焦虑，因为，一次又一次的考前大练兵，真枪实弹的模拟考试要开始了。孩子的全区排名、全市排名，主宰了妈妈们的喜怒哀乐。左右邻居有大人哭诉、孩子顶嘴的声音，有大人央求、孩子焦躁怒吼的声音，还有大人车轱辘唠叨、孩子恼火讥刺的声音，声声入耳，徐曼感觉自己就像身处于初中语文课本中的口技现场，就像书中所说“凡所应有，无所不有。虽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处也。”

　　徐曼努力压制着心头的焦躁，牢记先生在视频中的嘱托：“孩子有孩子的前路，我们有我们的。孩子好好念书，不是为了偿还我们的付出。他很快就会奔赴自己的人生。你不妨找到自己的兴趣点，尽可能把这陪读的最后一学期过好。”徐曼先生还说：“很多国外青年，在本科或研究生毕业后，不急找工作，而是空出一年，走走看看，想清楚未来的方向。你也可以把陪读的这一年视为空档年。”

　　这句话让徐曼真有醍醐灌顶之感。她意识到，如果自己在这一年也有所长进，未来回想儿子高三这一年，滋味将更好。说干就干，徐曼开始带着自己的单反相机，拍摄周围湿地公园的草长莺飞、日落日出、鸟类聚集，以及笼罩在薄雾中的老建筑。对摄影技术的钻研，让她很快忘了陪读生活的漫长与单调，她的作品，有些还在摄影杂志与报纸上发表，这大大鼓舞了她。她透过镜头，回看这一年儿子与同辈少年惊心动魄的成长，看他们的挑灯苦读、激昂晨跑，看他们一面排着核酸长队，一面拿着语文书或英语词汇书念念有词。

　　儿子这一系列成长的必由之路，她是身历者，也是旁观者，她每天提醒自己，要谨慎介入儿子的选择，给他足够的释放情绪和整理思维的空间，不要把一家人的期待，都一股脑儿搁置在他的肩膀上。儿子一出门上课，就是十个小时，徐曼就换上一身迷彩服，在空旷无人处拍摄。看到她找到自己的兴趣点，不再对自己的功课围追堵截，儿子显然松了一口气，也逐渐松动防备，愿意向妈妈吐露真实想法。

　　这一天，徐曼谈到捕捉水鸟动态的拍摄经验，顺势提醒儿子，要对已经做了几十遍的题型保持警觉心，“一旦你的思维自动化了，那就危险了，因为一旦题目有设定上的小变化，你就会把球打飞。”儿子看上去似听非听。忽然，在他跨出门槛的那一刻，他退了回来，向徐曼张开双臂。徐曼控制住小小的吃惊，任他轻抱一下，便快速放开了他。儿子已经长到了1米83，下巴刚好抵到她的头顶，徐曼意识到，这是何其珍贵的一年，儿子一旦考上大学，与妈妈的朝夕相处，也将到尾声。正是这一年，她从一名随手拍拍的业余摄影爱好者，变成了儿子向伙伴炫耀的“我家的摄影大师”。她会怀念自己中年时期的“空档年”，她会怀念这一年风霜雨雪，怀念海门大地上的色彩、气味、光线，就像普鲁斯特怀念他的小马德兰点心一样。
　因为，成长的滋味，最是令人难忘。明前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