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大多数小酒馆一样,北京天顺酒馆的周围是广深的胡同区,“拆”“不拆”“待拆”的字样涂满房头的墙上,或红或白。我说是涂,是因为这些字的周围都有一个圆圈,亦画亦书,折中一下,似乎就是涂了。那时天顺酒馆还不在拆迁之列,仍然营业。
已是晚上八点多钟,阿坚说这地儿的就餐高峰主要分两波,一是六七点钟那会儿,来的大多是下班族,吃饱喝足就走;第二波是晚上11点以后,人很杂,但也是最热闹的时候,往往要持续到凌晨三四点钟,所以这家酒馆还叫24小时餐厅。我们赶在中间的空档来,正好可以谈稿子。
这是我跟阿坚第一次见面,虽然以前书来信往,神交已久。他推着一辆破旧的28型加重自行车。先来八瓶啤酒,咱们悠着点喝,一会儿狗子就来。阿坚用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招呼道,然后看了看别在腰带上的呼机。狗子就是那个写《一个啤酒主义者的独白》的作者。前些年在沈阳东宇书店我还看到这本书,只是当时没钱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没买,后来再去,竟脱销了。阿坚说一会儿向狗子要。
正山、李中粮、阿坚、我,四个人,各两瓶啤酒落肚,狗子来了,坐在我的对面。狗子说来晚了,先自罚三杯,说着就仰脖干了。我说不急,先吃点菜。阿坚说咱狗子酒风可正,不然能写出那本畅销书么。狗子睨了他一眼,骂道:丫咱不谈文学行不?他妈的朋友来了不喝酒干嘛?遂又操起那个整瓶的吹了。这样一来我们也就平了,也就是说我们五个人每人都喝了两瓶。阿坚一挥手,服务员又搬上一组。很快,这一组又消灭了。
正山和李中粮不胜酒力,尤其后者,转眼已经趴在桌子上。阿坚建议大家先玩个游戏,以缓解酒力。于是,他拿出5根牙签放在手心,左右倒腾倒腾,一只手就伸了出来。这游戏我玩过,它的魅力就在于越猜对越喝酒越喝酒越猜对,对于我这样偏科的脑袋来说真是倒霉透顶。我的意思是说我对数字不敏感,可5个以内的数是一猜一个准。但正山就没事,人家是经济学博士。
阿坚开始喊服务员笔墨伺候。一个胖丫头飞快地拿来一个盛有墨水的小碗和一枝毛笔,还有一大摞花花绿绿的餐巾纸。阿坚让我们四个人每人说一个字,无论是什么字他都能根据字义在餐巾纸上作诗。阿坚是当代口语诗代表人物之一,几十年前,他就退职,之后专门写诗(当然也写其他),至今我还记得这样的诗句:
你的忧郁酒也冲不化忧郁如网,酒都漏过去了漏到低贱的肠子里快乐去了忧郁之网仍旧支着心和眼睛但,此时的嵌字诗能叫诗么?狗子说快高了老阿。
酒喝到这个份上,照理说也该歇了,但实际情况是还早着呢。用狗子的话说:这只是前戏,高潮还在后头。
阿坚给我们每个人都写了一首诗,餐巾纸也就用得差不多了,再让服务员拿,人家也懒得动弹。这时,阿坚转身就将笔触在了墙上——原来天顺家的墙壁都是镶了瓷砖的,抹画完毕,还可以擦掉。于是,我们每个人就在那砖上轮流题诗,洋洋洒洒,直至半壁。
不知过了多久,我和正山去酒馆外的胡同里撒尿,忽然发现一个黑影从胡同那边半塌的废墟中窜了出来。仔细一看,正是阿坚。他说,本来想去给你们弄个纪念品来着,谁知你们这一来给我吓了一跳。事后知道,阿坚酒后愿意去这些废墟中扒拉,寻找个明砖清瓦什么的,然后题字送给朋友。
回到餐桌上,见狗子正耷拉着脑袋,我对阿坚说差不多了,咱撤吧,看样子啤酒主义者也没有战斗力了。阿坚说别惹他,他一急,说不定就站在凳子上给你朗诵(篡改)北岛的诗了:卑鄙是高尚者的通行证,高尚是卑鄙者的墓志铭。
狗子抬起头,翻了他一眼,忽然对我说:咱俩同岁!我问何以见得?他瞅了瞅我的半袖T恤。哦!原来我俩都属马——我的T恤上印了个徐悲鸿的奔马图。于是,我脱下上衣扔给了狗子,狗子也脱下上衣扔给了我。程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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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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