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器具也是有寿命的，跟人一样。一个器具陪伴人的时间长了，就会有了生命活力和感情色彩。我家有一把二十岁的茶壶，是我结婚时买的。

　　二十年前，这种茶壶很普遍，差不多家家都有，我甚至在电视剧《人世间》中看到了它，它几乎成了一个时代的标志。这把茶壶，默默诉说着跌宕起伏的流年，静静倾倒着岁月中的悲欢离合。这把茶壶质地一定是普通的，否则不会飞入那么多寻常百姓家。但这一点不妨碍我们对它始终如一的深厚情感，因为越是普通的东西越具有家常的妥帖和舒适。况且我们从未想过要把它保存成稀世珍宝，它就像家里的一员，与我们相濡以沫。

　　喝茶的时候，我经常与茶壶对视。如今我觉得它有了岁月悠悠的味道，连同里面的茶水也味道悠长起来。茶壶整体是浅棕色的，很是古雅美观；壶肚是白色，上面有大大的红双喜字，字的下面是一只凤凰大鸟；壶嘴颀长，像美人长长的细脖颈，当茶水顺着壶嘴流淌时，给人细水长流的感觉，仿佛茶壶里的水永远也倒不完。为了防止壶盖摔落，我们用一根红细绳把它与壶体拴在一起。

　　这种老式的茶壶，已经被很多人家淘汰了，如今大部分人家用的是那种玻璃茶壶，我不大喜欢那种，总觉得茶叶在水中舞蹈是一场神秘的仪式，只有那种秘而不宣的场景才能演绎出最醇厚的味道。而玻璃茶壶一览无余，没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好像连茶水的味道都淡了几分。

　　茶壶里最早泡的是几块钱一袋的茉莉花茶，廉价却有异香，喝起来很满足。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茶壶里的茶叶也越来越好，有普洱、毛尖、铁观音等。有人劝我换一把紫砂壶，说那样才配得上好的茶叶，可我觉得还是这把老茶壶泡出来的茶最合我的口味。其实很多时候，口味更多是一种感觉。听说上乘的紫砂壶能积淀茶香，而我的老茶壶经常被刷得干干净净，壶内雪白，并不能留存茶的余香。但在我看来，这把上了年纪的茶壶，能够炮制岁月之味，因为它懂得我经历的所有悲喜忧欢。

　　日本有个民艺理论家谈论器物时说，“每天使用的器具，不允许华丽、烦琐，必须结实、耐用。忍耐、健全、实诚的德行，才是器物之心。”的确如此，与我们朝朝暮暮的那些器具，因为其简单、质朴、实用，得以与我们多年相守。年深日久，它具备了一种肉眼看不到的特质，这种特质应该是器物的灵魂。没错，器物是有灵魂的，越是陪伴我们时间长的旧物，越有灵性。

　　瓷质的茶壶是易碎品，需要小心呵护。其实这把茶壶还配有四个茶杯，但都被不小心打碎了。少了茶杯，让这把二十岁的茶壶拥有了缺憾美。

　　多年来，我和妻子都在小心翼翼地呵护这把茶壶。算来它与我们的婚姻是同龄的，我们明白一个道理，瓷质茶壶保存好了，可以天长日久地陪伴我们，直到我们的银婚、金婚。保存不好，轻易就碎落一地，就像我们的婚姻，好好呵护是我们一生都要做的事。

　　如今，这把二十岁的茶壶通体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我常常有这样的想象：等我和妻子白发苍苍的时候，相对而坐，饮茶闲聊。这把老茶壶，就在一旁默默陪伴着我们，像油画里的静物一般美好。一茶一壶，一生一世，了无遗憾……

　　-文/王国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