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仕凡
在外旅行,住在民宿中。解衣欲睡时,正逢月色入户,便欣然起行。走到阳台上,看见院中深沉的黑暗里点缀着几点莹莹的亮光,忽闪忽闪的,如同月光的碎屑。想了一会,我突然惊呼,这是萤火虫呀!
我居然不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它们了。它们并没有发现我,自在地玩耍着,或是匍匐在墙上、草木间,或是慢悠悠地飞翔。我数了下,一共有五盏小灯,按照不同频率收放着光芒,此灯亮时彼灯暗,让我不禁相信,这份光明在它们身上是可以传递的。
迟子建在《萤火一万年》中曾写道:“一只萤火虫忽然从草丛中飞起,迅疾地掠过我面前,它在经过我眼前时骤然一亮,将我眸子里沉郁的阴影剥落了一层。”在这个夜晚,我和她有了同样的感觉。不久,五盏小灯都被提在了半空,徐徐地飞向远方,于是我寄存在远方的一些回忆也被照亮。
小时候,每年夏天,我都会去外婆家玩。她家有个小院,里面种着玫瑰、向日葵、野蔷薇、矮牵牛和茉莉,还有很多不知名的花草。这些花草是我童年时亲近的伙伴。每天清晨,我都被一阵裹挟着花香的微风唤醒。白天,在藤架投下的阴凉里,我和高低不平的花儿对坐,像童话故事里的精灵一样,进行一些无人能懂的交流,一些欢声笑语落在叶片上,发出金灿灿的光。
傍晚,我常和一群孩子在田埂上嬉闹。外婆就会站在花草间,高声喊道:“别玩野啦!回来吃饭!”外婆的声音很大,却从不显得刺耳、粗鄙,想来是那群花草守住了外婆声音深处的温柔,让她不会在扯起嗓子时,从喊声里冒出扫帚和柴火。
这些花草也是萤火虫的乐园。夜幕降临后,我们坐在小院里乘凉,我喜欢挨着花草坐,那儿月光照不到,便常有萤火虫盘桓。外婆拿着大蒲扇摇啊摇,我和表妹则拿着小扇子扑流萤,吓得它们四处乱飞,似是一群星星从地上突然冒了出来,向着天上四散飞去。外婆叫我拿一个塑料瓶,揪一截花枝放进去,再捉几只萤火虫塞进去。放在黑暗中,萤火一亮一亮,就像花在呼吸一般,让表妹忍不住发出一声声惊叹。外婆笑了笑,“美吗?”“美,太漂亮了。”
玩闹之后,我都会把瓶子打开,将捉到的萤火虫放跑,而不是带进屋里。你看,那些飞在空中的萤火虫亮灯的频率都显得急促了,这多像外婆在花草间的高喊,“别玩野啦!回来吃饭!”不把萤火虫放回,它们的长辈们该有多着急。况且,看着它们无忧无虑地飞翔,欣赏它们用黄色的小灯在天空中划出的美丽弧线,这快乐难道不是比占有更加富足吗?
而我的童年,也就在那方小院,在花草氤氲的清香里,化为一只萤火虫,提着小灯安逸地栖息着。不由地想到了唐诗宋词里那些追着萤火虫跑的孩子,我们在时光的两岸共享着同一份简单的快乐,这份幸福根植在五千年的文明里,诗意盎然而古韵留存。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我从老家走进了城市,从院子里走进了高楼,从有腐草化萤的地方走进了连完整的黑夜都不再拥有的地方,但在我心灵的深处,始终有一个小院。那里有一只只萤火虫自由自在地飞着,在夏夜里编织出一个个童话故事,一个和萤火虫一样大小的我跟在后面,那骤然掠过的萤火,一次次“将我眸子里沉郁的阴影剥落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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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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