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天,就像那发霉长毛的豆腐乳,黏黏糊糊的。墙上,手一按就是一个水印子;地上,脚踩上去“吱吱”响。我喜欢雨天,大人们可以在家歇歇脚,孩子们放假了,也可以团在家里,盘腿翘脚各做各的事。
奶奶捉住我,让我坐在门槛上不要乱动,给我梳头。我的头发像那鸡窠,奶奶稍用点力,我就疼得叫唤起来。几只鸡婆,呆在屋檐下的柴火堆旁边,毛湿了,它们扭着脖子啄着湿漉漉的毛,很安静的样子。门前粗而密的雨点,铜钱一样“啪嗒”,落在地上。门前的杨树叶儿被雨打落不少。菜园旁的那棵木槿正开着花,紫色的花瓣丝绸一般光滑。上学、放学时,我都要摘一朵。唉,我真想冲进雨里,摘一朵,让奶奶给我戴在头上。我扭扭身子有些着急起来,生怕花儿让雨打光了。
“三奶,抽牌子啵。”一个像砂纸打磨过的声音,低沉而暗哑。我和奶奶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原来是胡半仙拄着桐油伞从后门钻了进来。胡半仙,矮胖的身子,喜欢装神弄鬼,看屋基、迁坟掐日子的活都可找他。奶奶递给他一个竹椅,让他坐下来。“来,花妹,来抽牌子,看你找个怎样的好婆家。”胡半仙把伞靠在鸡窝边,一屁股坐在竹椅上,脚下淌下一洼水。他抖抖索索从挎包里掏出一摞牌子,朝我挤眉弄眼的。奶奶用红头绳把我的辫子绑好,收起梳子,对我说,“花妹,这闲着没事,你抽抽牌子。”
我装模作样地从那些花花绿绿的牌子里抽了三张,汪瞎子眯着眼睛,仔细端详起来。哎呀,花妹。我紧张起来,把牌子抢过来,一个穿长衫的人儿正在读书,另两张都是男人在干些粗糙的活儿。胡半仙一本正经地说,三奶,你孙女是女孩男命啊,将来不在家做鞋绣花的。奶奶笑着说,这哄小孩的,算不得数,我也只想她将来婆家离我近些,多回来看看我。
我对奶奶的话有些愤愤然,找婆家还是很遥远的事儿哩。我看了那个书生模样的画片,心里有些欢喜。我就喜欢读书,韩老师多次和母亲夸我,说我是个念书的料,不要荒废了。我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到县城里去读书,爸爸厂子里的那些女伢穿着白裙子,背着书包,仙女一样。我有些急躁起来。奶奶,我到花屋去戏(玩)了。
从后门几脚就到了花屋场。我家是第一个从花屋搬出来的。老屋仍是我的乐园,堂姐妹们十几个,天天麻雀一样闹着。桂花姐在天井旁纳鞋底,我搬个矮凳,靠她坐下。“花妹,你怎不去和她们戏啊,她们在二伯家躲猫。”桂花姐今天把两个长辫子盘在头上,光洁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嘴角上翘着,桂花姐真好看。“我喜欢看雨,你看这天井里的雨,好看。”
雨有些小了,雨丝像堂姐的丝线一样,从天井四周垂挂着、摇摆着。姐,你出嫁的鞋都做好了吗。桂花姐对我笑笑,花妹,将来你出嫁时,不会做鞋,我帮你做啊。桂花姐的手工那是没话说,她绣的鞋垫,各色的花样,荷花、菊花,连木槿花她都绣进去了。每次那个货郎来的时候,她各色的丝线都要买些。年轻的货郎看桂花姐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拨浪鼓也摇得更欢。
雨渐渐停了,沿着滴水的瓦檐向上望,四方的天空,湿漉漉的云朵渐渐消散了,老屋亮堂了。朱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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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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