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闷热，云低到坡崖上。眼见一场雨要来，心中窃喜，殊不料，几阵幺蛾子风忽而袭来，竟把雨给带走了，白乐活一阵子。

　　一早，妻子就张罗着帮老妈去浇菜。可刚赶到坡地，就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一大块地的韭菜没了，一颗不剩！老妈站在坡上，四顾茫然，禁不住和泪呼骂起来。是的，七八十岁的老人，天天从半坡小宕子里提水浇菜，一步一顿的，一小桶一小桶的，多不容易！可你这蟊贼，轻轻松松，割人家韭菜，而且一扫而光，也忒没良心！老妈，今年七十又六，身体还算硬朗，中气足，整个山坡回荡着老人家洪亮的呼骂声——但愿它能唤起蟊贼的良知！

　　菜被偷，老妈又一次遭到了“围劝”。

　　20多年前，开发商撂下某旮旯处的半斜荒坡，老妈却如获至宝。她在楼群林立的这个边拐半斜荒坡上竟开了大大小小好多块地。孩子们到单位上班，老太太呢，就在这坡地上“上班”。春刚到，老妈打探出哪家瓜秧子好，就上门“讨”来种子；要牵藤了，就猫到竹园子里砍竹竿杈子，备着插地；一茬菜快完了，便数着日子撒上压茬菜籽儿……在她的苦心经营下，生地很快成了熟地，一茬一茬的菜接续兴旺起来。老人家看着孩子们吃着她的菜，一身都长满笑脸。只是老妈年事渐高，特别是老伯过世后，家里人就进一步做她的思想工作，一致反对她再去兴菜。说，原先生产队的当家塘填了，浇菜全指望在水宕里承点水，要一桶桶从半坡往上提，爬上爬下，就是我们年轻人也吃不消的！再说，这把年纪，要是摔了，如何对得起老伯？如何向亲朋好友交代？……可是，老妈就是不听劝，这地这菜仿佛已融入了她的生命，甚至成了她的最爱！有时拗不过大家，嘴里答应着，可等我们前脚上班，她后脚又溜到菜地里了。一到菜地，她满眼生辉，有使不完的劲，忘了饭点，也忘了腿上的痛。大地情深，老人家割舍不下，有什么办法呢！有时，我们隔天没去拿菜，老妈立马送菜上门或者打来电话，生怕我们瞧不上她的菜。说“伢子们，菜，千万莫到市场买。我一手兴的菜，新鲜，又没有打药，也没有用化肥，没有一点点污染……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跑得动，大家尽管放心吃！……你们忙，要是没空来，我就送去……”多少年过去了，老妈挖地、播种、浇水、施肥、除草、撘架、采摘，从春到秋，从早到晚，乐此不疲。菜多了，吃不掉，老人家也偶到市场上去卖。有一次，她从两点卖到五点，大热天顶太阳一下午只买了十元钱。虽然只卖了十元钱，但她高兴。

　　孝顺孝顺，顺，就是孝吧，老人家既然挚爱于此，我们也只好依她。

　　今年以来，老妈的腿越发不利索起来。老天不下雨，爬坡提水浇菜成了大问题。加上最近辛辛苦苦兴的菜老是被小偷光顾，我们便轮番劝她：偷去算了，莫要怄气！今年疫情重，不少企业不景气，打工回来的多，赚钱难，加上小菜的价格也涨得厉害，许多人家手头紧，“借”您老人家一点菜吃，您就当是为贫困户做点帮扶，做点慈善吧；再者，当初开发商要是全盖起了房子，连这斜坡旮旯儿也没留，您上哪儿兴菜？另外，谁叫您一天到晚恨不得睡到地里，把菜兴得这样好，让小偷眼红呢？干脆享享清福，还是莫兴了吧……几个孩子歪理正理一起上，可是，她犹豫半天，舍不得丢掉半坡青乎乎的菜地，还是挣扎着去了，拖着不利索的腿顽强地提水浇菜……见老妈这样，我们几个便疼在心头。于是，再也坐不住了，下班后或没啥事儿，就负责给老妈提水，老妈只管浇菜。好在我从“泥巴田里”出来，小时候，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担水浇菜，一担就是几十桶。如今，虽然走出了“泥巴田”，但老人家对于土地这样的一往情深，我是懂得的。于是一连几天，我负责提水，

　　老妈浇菜，配合默契。一次，妻子用视频拍下了我们爬上爬下、提水几十桶的浇菜场景，分享到我们家的群里，聊博一乐。殊不料，拍者无意，看者有心。这一展示，却让我们有了意外的收获！远在上海读书的小孩打来了电话，说是给我们买了便携式锂电抽水机……我听后，埋怨小孩说，“上海疫情未退，你们学校也连封了两个多月，你又赶上博士毕业这节骨眼上，一堆事儿要忙活……家里这小事，你就别分心！……提点水浇个菜，是我老本行，行的！”可孩子说：“不耽误事的，已网购了，明后天就可以到，不用那么爬上爬下地提水了！”“多少钱？”“要不了多少钱的！这可是用我的奖学金买的，算是父亲节的礼物吧！”我虽然埋汰着，但心里还是蛮温暖的！孩子大了，懂事了，知道用心用情，润物无声了。

　　过了两天，便携式抽水机的到了。于是，我在家里充好电，带上便携式抽水机，直接把半坡水宕里的水抽到菜地里，浇菜再不用提水了。老妈握着水龙头，哗哗哗浇灌着菜地，心里像六月天喝了雪水一般。

　　地，很快浇好了。老人家在浇好的地头地沟转了又转，志得意满的样子，像一个指挥若定的将军巡视装备精良的战队，眼里放射着骄傲与期待。

　　看着十几块郁郁葱葱拔节生长的菜，老妈高兴之余又心生担忧，说：“浇菜的事儿，算搞好了；可偷菜的事，咋搞呢？要是小偷老这样偷下去，也管不住，我也只好不兴了，省得伤心……唉，要是都躺下不干，任地荒下去，往后我们大伙儿吃什么呢……”我心里咯噔一下，故作轻松地说：“咱们也别想许多。往后，总会有法子的，况且疫情结束了，人人都忙活了，小偷，自然也会少，甚至天下无贼的！”
　老妈点点头，脸上似乎雾散云开。“明天下班浇菜，记着带上抽水机啊……”老妈从忧思中淡出来，忽而记起什么似的，对我叮嘱道。芮立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