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江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还在皖南山区群山稠岭之中的一座不知名的小镇，在一个不起眼的单位做着不起眼的工作。乡村小镇人口不多，晚上又经常停电，也没有一个知心的朋友可以秉烛夜谈，只好夜夜伏案窗前望星星，望月亮，望萤火虫眨着忽明忽暗的微亮飞来飞去，有时也倚靠在床头，捧一本书，读到天明。

　　稠岭的四年时光，多少个日日夜夜，不堪回首。

　　独独怀想一个雪夜，怀想雪夜中我曾经伤害的一只鼠。

　　那一夜，本来我都已经上床躺下了，才熄了灯，就听见一阵细微的吱吱声，起初我没去搭理，于是这只鼠就越来越大胆，最后竟至在房间里地上作跑步状，且时而发出尖锐的哨声。

　　我终于忍无可忍了，掀开被子跳下床，借着雪夜的亮光，我发现一只大鼠正惊慌失措地向房门蹿去，但因为它太过肥胖了，竟钻不过门缝，于是我顺手抄起笤把横扫过去，没几下就不见它动弹了。

　　我终于意识到我是怎样在无意中杀死了一只鼠。

　　我知道正是这只鼠，好多个夜晚都以它独特的歌舞伴我入眠。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在无边的寂寞里丧失了我唯一的朋友。

　　我呆呆地愣在那里，赤脚站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让那透骨的冷气穿透我的脊椎骨，一直渗入我的后脑。

　　窗外是泛着水银光芒的雪光和打在雪光上略显凄冷的月光，我听见雪从不堪重负的枝丫上掉下时的吱呀一声，是那么具有金属般的质感。我长长地吸了一口冷气，打开门，将鼠拂入后院的雪上，鼠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月光打在它的脸上，两只圆溜溜的细小的瞳仁定定地瞪着我。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无意识中捧了一捧又一捧冰凉的雪去盖它，一直到看不见了才罢。

　　从那一个雪夜以后，我再也没有在任何一个晚上发现有不期而至、以歌舞来造访的小精灵，我竟然好几个晚上不能成眠，像是内心里突然失去了一根生命的弦一样……
　后来我考到了两千多里外北京的一所大学，大学毕业后又找到了一家还不错的公司干着还不错的工作，每当我孤独无助的时候，每当我有千言万语、千辛万苦要向人倾诉的时候，我总会不经意间怀想起那个雪夜，那雪夜中的一切总是格外清晰。有一种力量就在这无边的怀想里悄悄地渗入渗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