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新生
那年夏天,知了在茂盛的树叶里鸣叫,炎炎烈日下,我和几个小伙伴在村头小河里张网逮鱼。那是一条非常深的小河,但由于长时间没有下雨,河水几近枯竭,裸露的河床上,鹅卵石被灼热的阳光烤得滚烫,每当我们去下游深洼处查看放在水中的黄鳝笼子时,一双赤脚烫得差点冒了烟。
晌午时分,我又渴又饿,正准备回家吃饭,却见好友冬生气喘吁吁跑来,隔着老远,呼喊着我的名字:“二子,二子。”他停在我们面前,弯下腰双手撑在大腿上,上气不接下气,“你妈妈拿着剪刀到我家去了!”“啊,真的呀!”我心里一阵狂喜,这下我又能吃到糖水鸡蛋了。冬生娘过年后就挺个大肚子,这会儿我妈去他家,八成是给他娘接生去了,我拉起冬生的手就往村里狂奔。
说实话,妈妈在乡下不属于那种心灵手巧的家庭妇女,她一辈子没做什么过硬的事,虽在村里也曾撮合成几对家庭,但都是天残地缺,不是盲人配瘸子,就是哑女嫁鳏夫,我们家里人常常笑话她。奶奶说,你妈妈针线茶饭、种田纺纱没有一样能拿得上台面的,只有给人接生是她的拿手活,多难的难产症状,只要请她一搭手,婴儿都会顺利产下,大人也会平安无事。确实如此,妈妈手上迎来过数不清的婴儿,横生的、倒生的、双胞胎、三胞胎、巨大胎儿、超轻胎儿,都遇到过,从没失过一次手。妈妈给人接生从不用药物,不打针,纯手工操作,全凭自己的经验判断。遇到难产的,用土办法,拖、按、压是常用的方法。剪脐带也是用家里那把剪刈鸭菜的豁口剪刀,用土办法消消毒,一刀下去,脐带剪断了,血也止住了,于是大功告成。
不一会工夫,我和冬生就跑到他家门口,只见院子里围着许多人,院中间那棵碗口粗的柳树,枝条恹恹地垂下,纹丝不动。冬生爹提来几桶凉水往外一泼,地上泛起一股热浪。我和冬生仗着身材瘦小,绕过人群紧贴在房门外,伸着长长的脖子扒在门缝里看,可惜看不真切,只听妈妈在里面说:“不要怕,用劲!再用劲!”好像一边用手轻压着躺在床上的冬生娘,一边柔声安慰她。过了一会儿,妈妈大叫一声:“脚出来了,是倒的。”她连忙招呼冬生爹也进去帮忙,里面传出了冬生娘撕心裂肺的哭叫,外面的人都为她捏了一把汗。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叫声停息了,但是房间里依然静悄悄,没有一点声息。这期间冬生爹急匆匆地出来拿了半瓶白酒进去,说是要消毒剪脐带。又过了十多分钟,才有了小孩的哭声。
这时,妈妈出来告诉大家大人小孩都平安。接着,她洋洋自得地吹开了:“今天好险,孩子是脚先下来,我只好慢慢地将她的小脚塞进去,让屁股先下来,直到头下来的时候,才把手伸进去,手指轻轻伸进婴儿嘴里,将下巴往下一起慢慢顺出,小家伙这才乖乖下来了。”不知是天热还是激动,她说完之后,神情难掩兴奋,脸上微微泛着红光。大家听后也都松了一口气,庆幸冬生娘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众人纷纷上前恭喜冬生爹,冬生爹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怯怯地问妈妈:“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刚才骇昏了,没看清。”“是个女娃。”妈妈快人快语:“这大热天生的,我看就叫夏生吧!”
妈妈大字不识一个,但就好给人取名字。妈妈话刚落音,冬生爹忙不迭地说:“好!好!”这时冬生奶奶端来一碗糖水鸡蛋递给妈妈,一边为妈妈打着扇子,妈妈只轻轻啜了一口糖水,顺手就递给了我:“慢慢吃,别烫着!”我点头“嗯”了一声,坐在门槛上,小心翼翼地捧着蓝边碗,一口气吃了个底朝天,也记不清碗里面有几个鸡蛋,只感觉甜到心里去了。
稿件来源: 安庆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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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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