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喆
苦夏里,无乐可寻,唯有读书才能让人忘却窗外炎炎。信手挑来旧书里一篇关于李商隐《锦瑟》的赏析文章,我的注意力放在了这首诗的最后一句——只是当时已惘然。这首诗是李商隐在五十岁的时候写下的,五十岁在古代是一个可以感叹“去日苦多”的年纪了,有人说是写给朋友家一个叫“锦瑟”的侍女的爱情诗,也有人说是睹瑟思人,写给故去妻子王氏的悼亡诗。思情也好,悼亡也罢,其实都是怀旧。
人上了年纪总是喜欢怀旧,似乎唯有回忆才是慰藉心灵的最好方式,“只是当时已惘然”,道出了年长者普遍的感觉。所谓“当时”,当然是指青春年少样样红的时候,处在这个年纪的人,眼睛都是始终向前看的,至于“当时”发生的事情,不可能总是留心在意。可经过一二十年或者更长时间的沉淀,再重新梳理时,却发现很多当时很寻常的东西,到老了才觉得原来是那么可贵。
每个人、每代人的“当时”是大不同的。同样是苦夏,我们这一代人可以在三十多年前顶着烈日,在简陋无比的土质篮球场上混上一个下午,一直到天黑才个个如泥猴般欣然回家。如此吃苦耐劳,这在我们“当时”再寻常不过,时移世易,现在想来却实在不可思议。
由此可见,回忆“当时”的感觉总是在前后对比中产生,至于品出的味道是苦是乐,每个人的体会千差万别。然人生际遇很多时候非个人能力所能左右,得意失意均不过是人生长河中的一小朵浪花而已,假如只是一味地感怀“当时”,整日里哀叹今不如昔,那就是一种不健康的情绪了。所以,活在当下才是正道,如果人生每一天都是在充实中度过,又何必在还不算太老的时候就开始守着回忆过日子,去后悔“只是当时已惘然”呢?
2017年,一次与二十年未谋面的同学聚会,席间一位五十多岁的陌生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左手两个手指都没有了。一攀谈才知道他是国家登山队的罗申,1993年攀登珠峰遭遇暴风雪,回撤抢救物资的时候冻伤手指,被迫截肢。罗申六次攀登珠峰,三次登顶,其他几次都是协助其他人登顶,2010年,他以支援者的身份协助一位国内知名企业家登珠峰。在攀谈的过程中,罗申很少谈自己,却对这个企业家大加赞扬,他说:“一位功成名就的企业家在五十九岁时仍能向自己挑战,这是很多专业登山家也做不到的,只要身体允许,我也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再多登几次珠峰。”
这话听起来让人将信将疑,一个登山者一生能有一次登顶珠峰的经历就足以在年老的时候追忆“当时”了,何况罗申已三次登顶呢?但这次谈话后不到一年,另一位登山家夏伯渝的壮举让我对罗申的话深信不疑了,作为前登山运动员,夏伯渝以70岁的高龄,在双下肢均被截肢的情况下登顶珠峰,感动了全中国。
登山家们应该都是活在当下的人,对他们来说,他们的一生都时刻为登山准备着,“当时”一直是进行时,健全的30岁可以登珠峰,老而残的70岁照样也行,他们不会总是追忆“当时”。这个例子虽然有些极端,不过我想,大多数普通人的确做不到老而弥坚,好好地活在当下应该也不算难事。“当时”固然值得追忆,然而没有什么比明天更值得期待。
稿件来源: 合肥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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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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