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疾久治不愈,友人建议我去看一位老中医。闹市区下了公交车,跟着手机导航兜兜转转寻寻觅觅,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院落。院落闹中取静,几排白墙黑瓦平房散落其中,被周边林立高楼衬得略显寒酸。在一位工作人员指引下,走到一平房前掀帘入室,一股中草药特有的味道旋即扑鼻。候诊区或坐或站十几个候诊者,却几无嘈杂喧闹声。旁边一诊室里,一鹤发童颜、面目慈祥的老中医端坐诊台前,正慢条斯理地对一名患者望闻问切。
待我就诊时,老中医依旧不紧不慢,间或与我闲聊几句。忍不住问他:您看我得吃多长时间的药?老中医答:短则半年,长则一年。见我面露怯色,老人家慢悠悠说道:“病去如抽丝,急不得,慢慢来。”写好处方,又叮嘱我:不要偷懒,自己熬药。熬药的过程也是治病的过程。
提着十几包药草回家,又去附近菜市场买回老式陶土煎药罐。傍晚,拿出一包草药倒入药罐中,加水浸泡半小时,武火沸腾后文火慢熬,头煎复二煎。满屋早已药气飘逸,竟也不难闻,细嗅,清凉淡雅中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幽香。一碗药汤入口,苦中含辛,片刻后有丝丝缕缕的微甜在舌尖上翩跹。药汤怎么会有回甘?心下诧异不已,从包里翻出处方细瞧,蒲公英、蛇舌草、吴茱萸、法半夏、香附、白术、茯苓、柴胡……一味味本草,带着从远古氤氲至今的古雅芬芳,或如衣袂飘飘的淡雅女子,或若青山长衫的儒雅书生,活灵活现于眼前。
每日,炉火前守着一罐本草慢慢煎熬,无疑是件寂寞的事情。但我却慢慢爱上了这种寂寞,或者说我慢慢开始享受这药香袅袅的寂寞。一罐水的浸润,使得原本毫无生命迹象的干枯本草慢慢舒展筋骨,逐渐活泛起来;一炉火的煎熬,更让这些本草的生命完成一次神圣的涅槃。守着一罐本草慢煎细熬,听着性味不同的本草们在水中轻舞飞扬且交头接耳发出的轻微噗噗声,看着缕缕药气穿过盖上的气孔袅袅腾升,一颗浮躁之心便沉静下来。静心宁神中免不了遐想,这些本草前世该是一个个古道热肠的侠士,汲天地之精华、聚日月之灵气,今生幻化成一味味祛病之良药,经由中医的智慧不期而遇,浴火重生救赎苍生。
炉火前静守一罐药草慢煎细熬时,常打开电脑看友人推荐的系列纪录片《本草中国》,在唯美的画面与语言里追逐那些采药人与制药人的足迹,解读人类与本草相知相守的故事:夏至之日,新疆巴尔鲁克山,一群采药人头顶烈日、风餐露宿,只为等待一场红花的花开;浙江桐庐,退休老药师最后一次用古法酿造红曲;雁荡山下,最后一代绝壁采药人为采石斛上下穿梭在险恶的崇山峻岭中;南海边,平凡普通的珠农在艰苦寂寞的南海上守护珍珠六十余载……
熬药的日子长了,便也理解了老中医的那句话:“熬药的过程也是治病的过程”——炉火上熬的,是药中之味,亦是药外之理。熬的是本草,更是人的耐性。李时珍历时28年遍尝天下百草后,方写就《本草纲目》。《本草中国》记录的那些采药人与制药人,用一生的光阴与一味本草相伴,一生的守望亦只为一味本草。他们坚贞古朴的本草情怀,又岂能用“耐性”二字简单承载?
不知不觉间,与本草日日相守已半年有余。常于傍晚时分熬药,满屋药香氤氲时,窗外已是万家灯火可亲。彼时彼刻,内心滋生的静谧与安然,亦不足以为外人道。惟愿自己在渐渐老去的光阴里,活成一株本草,独特、温暖而慈悲。
-文/窅娘
稿件来源: 合肥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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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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