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敬鹏

　　我已有两年没有旧地重游了。这次冒着酷暑重游大通和悦洲老街，是受我少年时代的老同学，也是长我两岁的老大哥，铜陵市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市大通文化研究会首任会长张三友之邀，参加大通文化研究会“寻找大通和悦洲的历史记忆”的活动。

　　众所周知，历史上的古镇大通和悦洲，虽说只是一个弹丸之地，但它却是社会功能齐全的长江流域重镇，它和全国千万个古镇，如江苏的乌镇、周庄，黄山的宏村、西递，既一样，又不一样。为了避免重蹈与其他历史古镇发展的覆辙，寻找和挖掘大通和悦洲与其他历史古镇不一样的历史记忆，大通文化研究会专门聘用了两位和悦洲老街上知根知底的老人，一位是从原铜陵县航运公司退休、今年已八旬的黄春前老人，另一位是从大通房管会退休的老职工、70多岁的陈心宽老人。他俩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将和悦洲的“三街十三巷”大铺小店，以及近代史上在大通和悦洲上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遗址一一进行核实标定。大通文化研究会这次来大通和悦洲，就是对“寻找大通和悦洲的历史记忆”成果的实地鉴定。我们一行6人，在陈心宽、黄春前两位老人的引领下，从大通渡口坐轮渡在和悦洲清字巷渡口下船后，沿着清字巷上街头，踏着杂草丛生的石条路，由陈心宽老人向大通文化研究会领导介绍核实遗址的情况。陈心宽指着一处废墟说：“这里曾是大通和悦洲地方银行的遗址。”

　　望着面前这片废墟，我寻觅不到一点和悦洲老街的历史踪迹。显然，千年的风风雨雨，把和悦洲老街上一块块坚硬的石条侵蚀得斑驳陆离；千年的人来人往，又把和悦洲老街上一块块厚重的石条踏磨得光滑闪亮。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如今的和悦洲老街早已辉煌不再，冷清的街道，破败的老屋，偶尔经过的行人，让人顿生思乡怀古之幽情，尚能坚守在和悦老街居住的也是不愿离开故地的老人，这只是他们对“根”的思念与不舍。对于这十分熟悉的和悦洲老街，我总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情结。

　　我们沿着和悦洲历史上最繁华的大街(头道街)向大关口走去，路过我家的老屋时，面对断垣残壁，我的心就隐隐作痛。我童年记忆中的和悦洲老街上的老家老屋，是我父亲建造的两层楼房，现如今没有了年轮，没有了记忆，连勾起我儿时回忆的物事也都荡然无存。听母亲说，我的祖籍是湖北省黄石市大冶市詹家湾，祖辈们曾经专门为沿江渔民捕鱼而从事制作鱼钩工艺。100多年前，我的太祖爷在老家创办了詹氏鱼钩店，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初，五祖爷詹顺泰领着他的独生子和我的父亲、二伯父离开詹家湾，来到安徽铜陵大通和悦洲安家落户，也把制作鱼钩技术和詹氏鱼钩店带到了大通和悦洲，詹氏鱼钩手艺成为安徽皖江一带独一无二的民间传统老工匠手艺。几年前，我和老伴故地重游，看到老屋一处残壁上，留有詹顺泰大小鱼钩字样痕迹，今日再次望去，詹顺泰大小鱼钩字样痕迹已不见踪影了。

　　和悦洲大关口(和悦洲粮站旧址)，曾是和悦洲繁华盛衰的历史见证地。大关口的上游有三道街，下游只有两道街，大关口的右侧有一条中山路，直通和悦洲西江边的大轮码头。伫立在大关口，一处断垣上写有“大清盐仓”四个字，印证了和悦洲走过了它从兴盛到衰败的历史进程。据有关史料记载，和悦洲的大关口，在中国的近代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1865年，清政府两江总督兼江淮盐运使曾国藩巡视大通盐务，当他下船踏上和悦洲这片土地，仔细观察了外江航道和鹊江码头之后，意识到这里是开办盐务征收厘金的最佳场所。于是，清政府采纳了曾国藩的建议，投资在大通和悦洲建立了盐务招商局，局址就在和悦洲的大关口；清朝水师提督、湘军首领彭玉麟，认为地处大通江心洲的和悦洲是天然的避风良港，港口优越，地位适中，遂在大关口练兵筹饷，在洲上设立参将衙、厘金局、皖岸督销局等行政税务机关，并将荷叶洲改名为和悦洲；1900年7月14日(农历)，唐才常、秦力山领导的大通自立军起义，起义指挥部就设在和悦洲大关口。大通自立军起义虽然失败了，但与孙中山先生相继发动并领导的惠州起义、广州起义遥相呼应，拉开了推翻清王朝的辛亥革命的序幕，在安徽近代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

　　我们在大关口停留了片刻，准备去核实省军政府遗址时，由于天气太热，大通古镇景区管委会负责人特意安排了旅游观光车。据史料记载，1911年10月10日，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在武昌起义成功。一个月后的11月11日，作为参加辛亥革命元老之一的黎宗岳(安徽宿松县人)，奉命随江西九江的浔军进驻当时安徽省府的安庆，并驱赶了省军政府都督朱家宝。浔军进入安徽后，一部分部队由黎宗岳率领顺江东下，准备继续进攻南京城。可是，当黎宗岳率部在11月下旬占领大通后，看到当时的大通经济昌盛、商业繁荣、市容繁华、人杰地灵之后，顿时产生了一种“占山为王”的念头。于是，黎宗岳决定不率部顺江东下攻占南京城，而是着手组建大通省军政分府，并通电全国，宣布了光复大通的大捷。接着，黎宗岳在大通军政分府的基础上，正式宣布成立了安徽军政府，并定大通为省府所在地，还发电通告：“徽、宁、池、太四府及广、和二州所属事宜，统归管辖。”正是由于黎宗岳在进驻大通后擅自做出的这一决定，使大通在历史上有了这么一段成为安徽省军政府所在地的史实，当时的大通经济繁荣和军事区位的重要是可想而知的。

　　安徽省军政府遗址是在大关口下游的二道街旁边，旅游观光车绕着和悦老街后面的防洪堤(现在已是游玩和悦老街的旅游观光车路了)，不一会儿，观光车停在离村部不远的路上，下车后，陈心宽老人指着一片树林对我们说，这里曾是省军政府的所在地。“你们怎么确定这处是省军政府的所在地？”老会长张三友问。“这处遗址上留有省军政府大门口一对石狮的底座石鼓。”陈心宽老人解释说。

　　在确认省军政府遗址后，我们又沿着二道街继续寻找儿时的记忆。我和张三友不但是在少儿时代一同生活在和悦洲老街上，而且我们曾同居在一个屋檐下。站在张三友老屋前，当我给老哥拍照的那一瞬间，脑海里突然显示出1954年发大水那天夜晚的画面：我和老母亲、弟弟就住在张三友的家，半夜时江水涌进屋里，我们的睡床突然漂了起来，幸亏当年张三友家有条小木船，我们一家就是坐着张三友家的小木船来到大通长龙山上避水难的。60多年过去了，父辈们早已仙逝，我们也步入了古稀岁月，但少年时代逃水荒的情景至今挥之不去。

　　对我和老哥张三友来说，和悦洲永远是我们的根。这次大通文化研究会发起的“寻找大通和悦洲的历史记忆”，正是我的老哥张三友的动议，也是他不忘和悦洲这个“根”的见证。他曾多次和我交谈说，大通和悦洲的兴衰历史，其实质就是我国半封建、半殖民地近代史的缩影。大通和悦洲与其他江南古镇的不同之处，关键在于两次鸦片战争的失败，外国的大炮轰开了中国封闭的大门，使我国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会。帝国主义列强掠夺的魔爪伸进了全国各地，尤其是沿江一带的经济重镇，都是他们兼并、抢夺的重点。大通，这个长江流域的重镇，就被列为对外通商口岸。于是，外国商人也涌入和悦洲这弹丸之地。这样，不仅给大通和悦洲带来了大批量的洋货，而且也带来了西方的经商理念，特别是一些传教士的传教活动，在客观上也给大通传播了西方的文化观念。从这个角度上讲，大通和悦洲是万里长江独一无二的江心洲上的古镇。

　　长江在这里拐弯，大海在这里回头。这是我老哥张三友对家乡大通古镇总结的最精辟的妙语。昔日的“小上海”，是大通几代人的记忆，更是大通几代人的乡愁。很荣幸、也很感谢大通文化研究会领导，邀请我参加这次“寻找大通和悦洲的历史记忆”的活动，尤其是在聆听老会长张三友对大通和悦洲历史文化定位的新观点、新看法之后，确实让我受益匪浅，感怀万千。

　　一江春水向东流。千年古镇大通和悦洲，作为一种历史文化遗存，仍蕴藏着丰富的历史记忆及深厚的文化信息，作为先人生活和群居的一个特定样态和形式，大通和悦洲还包含着文明进步的意义，它是历史发展的结果，也是社会变迁的结晶，具有深厚的历史文化内涵。如今，古镇大通和悦洲的辉煌历史已逝去，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是一片废墟。面对废墟，我们这一代人没有沉默，更没有抛弃，而是善意地打开了它尘封的记忆，正在寻找和挖掘它具有特定的、与其他历史古镇不一样的历史文化符号。我深信，古镇大通和悦洲老街，定会成为中国古铜都旅游的新亮点、新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