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春天气息最敏感的的家畜,无疑是牛。牛一年四季辛劳,冬天时稍稍可以闲些日子。但吃了一个季节的干草,嘴巴里淡出空气来。春风鼓着小嘴巴,把山坡上的青草气一阵又一阵地往村子里吹,牛舞动着刚劲有力的腿,在屋子里不停地转圈。农人的嘴巴里恨恨地骂着,眼睛里却满是疼爱。他打开牛圈的门,牛熟门熟路,径直往山上走去。那是一块向阳的山坡,巨大而舒缓,因为临近山脚的水库,有水汽滋润,又受更多阳光照耀,每根青草都饱满得要流出汁水。牛低头啃食,牙齿切割青草,飒飒有声。
农人放心地往山中走去。头天刚刚下过一场雷阵雨,树林和草地间冒出星星点点的蘑菇。有浅灰的,有明黄的;大的有手掌大,小的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有的窝在草丛里,有的蹲在松树根的旁边。刚长出的蘑菇,油亮亮的,很嫩,手指一碰,就会断掉,需要很小心,才不会破碎。
蘑菇太多了,挑剔的农人专找那些明黄色的蘑菇,它们比浅灰色的菇子更嫩、更鲜,大的像一把伞,小的像一个微型城堡,他们管叫它“安立黄”。采回家,在清水里小心地清洗掉附
着的杂草和沙子,可以做蛋汤,也可以用辣椒清炒。做蛋汤当然最省事,金黄色的蛋花在汤中漂浮,明黄色的蘑菇在水中更显明亮。这么好的颜色,光是看看,也会令人心情大好。我小时候曾突发奇想,用前几天捉来的泥鳅做汤,外婆起先还有些疑惑:这东西怎么吃啊?她尝了一小口之后,笑了,说:你这伢子还真会乱搞呢。
泥鳅跟野生蘑菇做汤,是我的独创,我后来在任何大大小小的饭店都未曾吃过。古人说“礼失而求诸野”,我要说,好菜只在乡间。天然的食材多在乡野,乡下人不懂烹饪的“章法”,常常随性搭配,很多好菜就是这么偶得的。
泥鳅有些泥腥气。老家那边的人自有一套土法子:先把泥鳅放在冷锅里,压严锅盖,然后启动大火,烤出泥鳅身上的粘液,盛起泥鳅后,铲除锅里薄脆如蝉翼的粘液结晶,洗净锅,再放入油,烧热后,放泥鳅,加水,待泥鳅煮得软绵,汤汁呈奶色,加入蘑菇烧煮,慢慢地,鲜味就会满屋子飞。
泥鳅还有种吃法:开膛剖肚之后,去除肠子,在烈日下曝晒几个日头,水分和泥腥味几近散去,用干辣椒和葱蒜爆炒,佐饭、下酒,能吃到山野之气,那味道绝不亚于那些名气很大的“海味”。
老家的人至今还葆有古风,爽直、侠义、好客。那些生于荷塘、长于山野的菜蔬、野果、植物,亦有古风。这些“草根”食物在餐桌上呈现,可能貌不惊人,但它们才是真正的美味,是乡下人的最高礼节。
“草根”美味慰藉人世间的口舌、味蕾和眼睛,温暖、抚慰辛劳的灵魂,也让远道而来的客人在回想时,情思绵延。杨坚
稿件来源: 安庆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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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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