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城区还很小,过合安路往东就是连片的田野。合九铁路快通车了,火车站建在离城五里远的地方,需要修条路过去,不知什么原因,这条路的施工任务落到了我的肩上。
那时正年轻,既没有什么处事经验,也不在意什么规矩,单纯得要命,好在遇到的一把手老领导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他带我从刚收割的田野里蹚了一遭,一路上指点:“从那里修到这里,然后拐弯到前面水沟那边,再转弯到火车站,县里要修五十米宽。剩下的就是你的事了,可行?”“嗯,行吧。”尽管我心里没多少底,但老领导当面把任务交代了,那就含糊不得。
那时不只我单纯,整个社会似乎都不复杂。我们把边线一放,附近村民就把边界沟挖出来,感觉就像自发出来尽义务一样。不到两天功夫,田归田,路归路,泾渭分明了。我们的民工队伍就顺利进场了,挖的挖,挑的挑,缺少施工机械,全靠人挑肩扛,整个工地人声鼎沸,热火朝天。年关的时候,除了中间那几口水塘,车站路的雏形已现。
年后复工,大水塘就成了这条路绕不过去的槛。乡亲们说:“修路占了田地,我们认了,但这水塘真的不能毁,剩下的田地还要靠它灌溉,一塘水一仓粮,毁了水塘我们就得喝西北风。”民以食为天,这些淳朴的乡亲说得十分在理。我们也想在旁边挖塘还塘,但受地形限制,再加没有机械仅靠人力,挖塘难度太大,几次会商都定不下来。最后又是善良的乡亲们让步了,他们建议不要放干塘里的水,直接往塘里填土。这样的话,塘里的水还可以为他们浇灌最后一季稻子,以后他们就改种旱地了。我真的为乡亲们的善良所感动,当黄土一担接一担倒进水里,气泡一串接一串咕噜咕噜窜上来的时候,个中滋味难以言表。填塘的速度,我们把控得很好,当乡亲们满心欢喜开镰割稻的时候,这几口大水塘也适时地被黄土塞满了。
这以后,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考验。一般填水塘修路,都是先抽干水,将塘底的淤泥清掉,然后再一层层填筑,一层层压实,最后还要测控填土的沉降量。可眼下这水塘里,不仅没有清淤,没有压实,还是带水倾填的,泥土放在水里一搅和,其实就是烂泥浆!望着这烂泥潭,我陷入沉思。修路是要跑车的,眼前人站在上面稍一用力,满塘就像牛肚腩一般地颤动起来,将来怎么能行车?如果将这烂泥反挖出来,见底后再换土回填,是个最把稳的办法,那时处理公路路基的“弹簧土”,基本就用此法。但这几万方烂泥挖出来,要费多少人力不说,这么多烂泥无论堆在哪儿,都是一座山!乡亲们为了修路,已作出了不小的牺牲,总不能再把这烂泥堆到人家庄稼地里吧?苦思冥想,真无良法。
静置了一段时间,也查阅了不少资料,每天经过时也要停下来看看这几口烂泥潭,发现填土面在慢慢沉降。这倒是个好消息,按理说,只要能想办法把混在烂泥中的水排出来,一段时间以后,这烂泥就能自然沉降固结,最终达到路基所要求的强度和压实度。那时我们国家处理软基最常用的就是换填,海外最先进的是塑料排水板,排水板的原理我懂,但真的想用也不亚于上天摘星星。反向思考,用人工挖孔灌砂石桩,不也一样可以排水吗?那时年轻气盛,想到就干,不愿总憋着。赶紧从龙眠河里拉了两车砂砾石,放在边上做备料,自己带两个民工开始挖孔,直径一米多,一个人在里面操作绰绰有余,另一个人在上面警戒,轮流作业,既轻松又安全,半天不到,就挖好了两个井孔,井底慢慢渗出水来,看来有效。我们赶紧把砂砾石填进去,形成了两根砂砾石桩。
第二天来一看,桩周地面下降了足有二三十公分,周围积了一滩水,显然是烂泥密实了,烂泥里的水被挤出来了!初战告捷,值得推广。于是招呼大家齐动手,各个塘口都在挖孔,间隔两米,呈梅花状分布,砂砾石一填进去,就是一塘梅花桩。老领导听说了,甚觉蹊跷,赶过来看究竟,当看到水从桩里渗出时,转忧为喜。“年轻人,就喜欢搞点鬼名堂!”笑着回去了。
效果当然是明显的,半个月过后,拉材料的车子已能从塘口碾过,半年后测弯沉,已与其他路段没有差别,甚至还优于其他填方段。
现在三十年过去了,原来的农田已是高楼林立,这条路已是车水马龙的城市中心主干道,名字早就分段改成“龙眠东路”“盛唐路”和“海峰路”了,梅花桩还静静地扎根在地层里,应该还在顽强不屈尽忠竭力。每每散步经过这些路段,我总想起那段青葱岁月,怀念那个干事易的单纯时代,怀念那些善良的乡亲,这些高楼大厦应该就是他们当年付出的回报吧。王族友
稿件来源: 安庆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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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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