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黑蛋,出名的黑,在太阳下能黑得泛光。有人戏说,黑蛋是从非洲迁过来的。
他,从小就离了爹娘,没人连心,也没人教养,荒着长。好歹没有和那些“哥儿”们厮混,没有打呀杀呀那些事。如今,年近三十的人了,还没有对象,一人吃饱,全家不饥。心里不提气,慵懒常常跟日子耍脾气。分的亩把地,叫它随便长;半分菜园子,也葱不葱蒜不蒜的。有好心人说,这孩儿家里要有个女人就好了。
日子浑浑噩噩地过,过得缺吃少喝难以度日,没办法,他到哪儿都顺手牵羊。菜园子一走,不是这家少几棵葱,就是那家少几个茄子;搭哪个地头一过,仄楞仄楞身,手里或有一把豆角,或有几个玉米棒。桃树下一过有桃吃,梨树下一过有梨吃。村里人种点东西都是金豆,最忌讳最讨厌的就是这毛病。受到骚扰的人家,心怀不满,但往往因东西不多,嘴张几张就不吭声了。也有忍不住发作几声的,发作归发作,出口气也就完事了。对他不满的言辞,一开始传到黑蛋耳朵眼里,还一扎一扎的难受,后来可能是磨出了茧就没了反应。人们提及他,索性只有一句话:人没脸,树没皮,百法难治。
亲戚曾经给他提过媒,可人家女方一打听,说他手不稳,不正干,遭人嫌,就给吹了。这一吹,就像吹灭的灯,再也点不亮。
那天上午,他家里待不住,顺手背张铁锨大路上走。走着走着,看到路边新栽的杨树苗,叫昨夜一场大风扯得东倒西歪,有的还全趴地上。他望着,心里乱糟糟的不是味儿,就跟树苗较上劲。先用手扶直,再挥锨周围培上土,歪斜的树苗就直直地站立起来。如是一棵一棵地扶,一棵一棵地培土,一棵一棵笔直地站立着。他正干得有劲,村主任乡里开会回来,骑个摩托车来到这里。一看是黑蛋在扶树,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吱地刹车停住。他去开会时,发现路边的树苗被风扯歪的歪、趴的趴,急得直皱眉,没想到,这会子被人看趴下的黑蛋,却自发地扶起来了。不寻常,不寻常!他走到黑蛋身边,说:“你是全村唯一扶树苗的人,我要叫全村人都知道,都向你学习!”
黑蛋看一眼村主任,很震惊,对村主任的话,半信半疑。他想起去年一件事,那天他在玉米地头转悠,看好碰见村主任。村主任瞟瞟他,说:玉米棒,又该不翼而飞了。毛病,你只管改改!他村主任,会说我半点好?
晚饭后,他巴岔个腿站院里,听猫一声一声叫春。忽然村里喇叭响了,很亮,震耳朵。听听,是村主任的声音:“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今天,我代表村委会,表扬咱村一个人,他是谁呢?就是黑蛋。别看他脸黑,今天上午做的事,很阳光,对,就是很阳光。大路两边的树苗,被昨夜的大风吹趴了,他自发地……”最后还说:“他心里有树苗,有集体,有绿化,干了一件大好事。他还不计报酬,精神十分可贵,全村村民都要向黑蛋学习!”
嘿,是真的!黑蛋晃晃脑袋,心里乐开花。他觉得他黑蛋,不是原来的黑蛋了,像原本的母鸡,哧楞,天鹅一样,飞上了天。
他做了一夜梦,梦里全是喇叭声:“今天,我代表村委会,表扬咱村一个人,他,就是黑蛋……”这声音,反反复复,把他浑身的劲,提到了头发梢儿。他一百个没有想到,他这样的人还会有今天。
天刚麻麻亮,他怎也躺不住,一反常态地起了床。三四天没洗脸了,他缸里打来一盆水,洗在脸上,好清爽。他又把下巴下衣服上的饭咯巴,蘸蘸水,狠劲地抠抠。走出门去,小瘸子看见他,扮个鬼脸,给他出个大拇指。他过去总跟小瘸子斗气,今天觉得他好可爱。前边有一个人肩背打药桶走过来,他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村主任,忽然像个小孩子害起羞来。正要躲,村主任喊:“黑蛋。”村主任走近说:“麦地,打除草剂没有?”黑蛋压根没想起打,可是不好意思说。“走,现在正应时。”黑蛋跟过去。到他黑蛋的麦地,村主任兑好药,叫他背上药桶打。他打完了,村主任接过来再打他的地。这一回,村主任给他讲了,不但要灭田里的草,还要彻底消灭心里的草。他浑身一激灵,像簌簌地从身上滑落下了什么东西。
村里办起印刷厂,正招工,村主任第一个就想起黑蛋。黑蛋干活不干不说,只要干,都有个四六式。他还聪明,干活摸窍儿。他先干装卸工,在村主任鼓励下,很快进入了角色。
有村主任这样的不断加油,黑蛋就像一辆小汽车,扑上了路,就一股风地跑。他小日子过得好起来,前时还招来桃花运,小黑孩儿真的娶了个小白妮儿。结婚那天,村主任前面一站,做了他的主婚人。
一日,他正在厂里装车,村主任不知啥时候站在他的身旁。
“村主任,你有事?”“有个事。”村主任说,“工艺流程要电脑操作,打算派你到县里参加培训班。”
黑蛋看着村主任的脸:“我……”“我知道,你能行。”刘万勤
稿件来源: 安庆晚报
|
编辑: 徐连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