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霞

　　电影《长日留痕》的最后，管家斯蒂文森见到曾经的女管家肯顿小姐。回首往昔，肯顿说，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犯了一生难以挽回的大错。斯蒂文森沉吟了一下，说，谁都难免会有这种感觉。

　　她错过了什么？她错过了眼前这个男人。她曾经用力去抓，但是这个男人身体里英格兰男管家那种执拗是肯顿小姐所无法击败的。和看上去冷漠刻板的斯蒂文森不同，肯顿小姐更为感性，甚至任性。我一直在想，他喜欢过她吗？他承认她的职业能力，但是在男女情感上呢？应该是喜欢的。她和他是那么不同，她和他身边的那些人是那么不同，他怎能不悄然心动？但是，他是个对自己有着严苛的职业要求的男管家，甚至抑制住内心感受，在父亲弥留之际，转身到楼下客厅，全身心服务于主人举办的会议晚宴。在斯蒂文森眼中，这种类似自虐的克制正是男管家应具备的“杰出”品质，他欣赏效仿甚至沉迷。

　　所以，他拒绝了肯顿小姐，婚恋会妨碍他的职业。

　　曾经，肯顿来到斯蒂文森的办公房间，固执而又轻柔地抽走斯蒂文森手中的书，也试图借此走进他的生活。斯蒂文森显得有点狼狈，也许这是一辈子第一次如此暧昧地接近一个女人。他是真的太热爱自己的工作，还是其实是在害怕改变？无论什么原因，斯蒂文森为自己竖起坚固的职业城堡，肯顿小姐攻城失败。

　　他的反省后知后觉，直到他所敬仰并竭力维护的达灵顿勋爵名誉扫地，他服务了三十年的达灵顿府邸岌岌可危，他贡献了一生所维护的一切不再那么正确。因为几十年局限于一所豪华宅子里的阅历和知识的欠缺，他没有自信建立独立的思维与判断，但是在否定达灵顿勋爵的某些行径也就是否定自己的某些忠诚之后，他一定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失去肯顿小姐，是他这一生最重要的损失之一。

　　所以多年后，肯顿小姐的一封信就让斯蒂文森驱车前往，随着时间沉淀的爱情不会让他痛不欲生，英国老绅士到死也改变不了这种内敛和节制。但是，再见一见当年的肯顿小姐，坐下来喝杯咖啡，也是一种慰藉。

　　那么，肯顿小姐错过了什么呢？她错过了另一种人生，她以为会更加美好的人生，但是，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你也无法拥抱一个不肯让你靠近的人。那么，就这样吧，正如小说结尾所说：“夜晚是一天中最美好的部分。你已干完了白天的工作。现在你能够双腿搁平来休息了，而且要享受人生。”不管是对还是错，我们恪尽职守完成了自己的人生。可以坐下来，伸直腿，享受疲惫后的松弛。

　　《长日留痕》是英国作家石黑一雄获得布克奖的小说，以达灵顿勋爵的男管家斯蒂文森的视角为出发点，纵观一战后直到二战结束之后十年，英格兰政治、历史、文化、传统与人的思想意识的变化以及社会的没落。帝国的落日余晖虽然怅惘，依旧瑰丽。

　　我喜欢斯蒂文森，喜欢他的某种坚持，和肯顿一样，即使有遗憾，但不后悔。就是这样，无论我们曾经多么努力和自己、社会，和这个世界兵戈相见、伤痕累累，遗憾在所难免，后悔无从谈起，这是我们所能追求到的最好的人生。

　　所谓的对或者错，是一时之间的判断，充满了狭隘与局限。人生不过是经历或者路过，我想错过的真正意思，不是错误不是过错，只是失之交臂，这种可能的同时，放弃了另一种可能。而我们通常会以为，放弃的那种可能会比拥有的这一种可能更好。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判断，从根本上说，我认为，是我们将手中的这种可能弄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