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有本书叫《当我谈跑步的时候我谈些什么》,一本以跑步为基调的“回忆录”,类似于半自传的随笔。村上在书中将跑步时“此时此刻的心情”记录成文,书写跑步,也是书写他自己。像村上这样将零零碎碎的思绪串成一个主题,表达小说家的真实乃至境界,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能力。
村上爱跑步是出了名的,麦家也爱跑步,雨天不能外出跑,他就进健身房。2018年辞去浙江省作协主席职务之后,麦家说他的生活渐渐固定成写作、锻炼和家庭。自律而自觉的人多是这样,在过程中一件一件将不需要的、不重要的、可以放弃的内容丢掉,生活内容简化,也可以说是一种极简生活。只是没有极简到一箪食一瓢饮这样近乎癖病。
生活中没有什么不能抛弃的,有的人连肉身都可以弃之如敝屣,但是如果什么都不要了,那么存在的本身就是多余。太接近哲学了,我们不能将自己过虚无了,这是底线。
有个鸡汤视频前阵子挺火。一个老外给学生们上课,一个瓶子里先装高尔夫球,孩子们说满了,不能装了;老外拿了石子,装进去一些;看似满了,老外拿了沙子,又装进去了;最后在满满的瓶子里,老外又灌进去半瓶啤酒。这个视频不是在说可能性、挖潜力这样的话题,而是,人生重要的事情安放顺序的问题。瓶子是一个人人生的缩影,高尔夫球代表人生中重要的东西,石块代表次等重要的东西,沙子等代表不重要的琐碎。如果你用不重要的东西即琐碎的沙子填满你的人生,那么重要的东西就再也塞不进去了。
这个视频触动我还在于,老外说,高尔夫球所代表的重要的东西是家人、朋友、健康以及热情,次重要的是房子车子。其实我们大多是人也是这样认知的,但是潜意识里不自觉地我们将排序挪动了。因为这种更接近真实欲望的排序,我们剑拔弩张地面对人生,面对自己。
前两年余华出了一本散文集《没有一种生活是可惜的》,这也是他集子里一篇文章的标题,他写他1980年代末在鲁艺学习,马原经常来通宵聊天,充满热情谈文学,不谈其他话题。当时陈晓明在社科院读博,“我们到晓明那里,也是只谈文学,除了文学没有别的话题,那真是一个很美好的时代。”
被热情鼓胀的纯金一样的岁月,对于他们来说,单纯的文学就是高尔夫球。我们也曾经有过?我们也曾经有过,后来渐渐泥沙俱下堵塞得几近窒息。什么是泥沙?回头想一想,我们每一天做的很多事,说的很多话,都是。
村上认为人生总要有个优先次序,按这个次序安排自己的时间和能量。没有一种生活是可惜的,前提是你用什么填满了你的生活。高尔夫球还是琐屑?意识到这一点尚有余地去改变,将生活轮廓清晰,生活内容去芜存菁,还是幸运的。
拍电影的贾樟柯出了本书《贾想》,画画的陈丹青写了序,说句题外话,现在搞文字真是自卑,谁都能搞,且都比你搞得好,最打击人的是人家是玩票。贾樟柯抱怨说他小时候差点就沉沦了,没有人来救他。陈丹青序里有段话,意思是等着别人救是奴性,“永远不要等着谁来救我们。每个人应该自己救自己,从小救起来。什么叫做救自己呢?以我的理解,就是忠实自己的感觉,认真做每一件事,不要烦,不要放弃,不要敷衍。哪怕写文章时标点符号弄清楚,不要有错别字——这就是我所谓的自己救自己。我们都得一步一步救自己,我靠的是一笔一笔地画画,贾樟柯靠的是一寸一寸的胶片。”
能够救你的就是最重要的。画画、拍电影、写东西、爱情、亲情,甚至一只陪伴的猫。
2015年,麦家的孩子出生,麦家决定写个大东西,这就是后来的《人生海海》。这应该是他的第一部非谍战内容作品。《人生海海》的结尾,“我”最终宽恕了仇人,与过去和解了。麦家说他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完成自我修复、治愈,终于能和人生握手言和。那些我们曾憎恶的、那些曾经伤害我们、那些我们耿耿于怀的就是先行填满瓶子的琐碎,当它们终于风化成碎屑并且随风飘散,而我们头也不回,这就是握手言和了,这就自洽了,这就是纯粹了。从此,我们就能心无旁骛地专注于那些对于我们最重要的东西。
难吗?难。跨过去是一念之间,跨不过去,就是咫尺天涯,银汉迢迢,一辈子都渡不过去,一辈子都在风浪里颠簸。唐玉霞
稿件来源: 安庆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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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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