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
每当看到新藕上市,我不由想到已经去世的哥哥。
在我的记忆中,家乡的沟沟汊汊,大小圩口都盛产莲藕。
盛夏,四处莲叶田田,随风摇曵。清晨,仰面的荷叶上滾动着晶莹的露珠;中午,烈日下,荷花怒放,阵阵清风,清香四溢,令人心醉。
对莲的欣赏和敬重莫过于我们的老祖宗周敦颐了,他的《爱莲说》只有百十多字,却成为千古名篇。人生在世,草木一秋,爱什么是各人的自由,但从其爱好也可以看出该人的品性。老祖宗爱莲直言不讳,他视莲为君子: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亭亭浄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这是他仅仅从外表的视觉,赞美莲的可爱。其实莲的可爱不止于此,它不但以其优美的外表示人,还有那深藏污泥之中的实——一禾禾白嫩可爱的藕,它是人间不可多得的水中佳品。可以说莲的一身都是宝:荷叶晾干可用于包装食糖食盐等食物,而且环保。 1950年代前后,商店、供销社用于包装食品的都是荷叶,连肉案上也用它包肉;莲籽脱壳成营养佳品,莲籽心可作茶饮。据《本草纲目》,莲籽可补中养神,常服,轻身耐老,延年益寿。补益十二经脉血气,平衡内阳热过盛、火旺。交心肾,厚肠胃,固精气,強筋骨,补虚损,利耳目,并除寒湿等。藕心菜是夏季餐桌上的佳品食材;到了秋天,莲藕成熟了,又成了人们的抢手货,可切丝炒,可蒸煮代主食,可擦碎做成丸,做成粑,可洗粉。夏天,用开水冲碗藕粉,可清热去暑,藕之作用大宜哉!
人们大都难忘记1960年代前后的三年自然灾害对生命的威胁。我们生活在半山半水地带的村庄,之所以能缓过命来,其中就与藕有很大关系。那时,座落在少丰圩、三姓圩、白荡湖附近的十里八村,到处是圩口河汊,莲藕遍布。年成好的时候,人们只是起早歇晚利用上工前后的一点时间挖点藕调剂生活,或到街上卖掉换点油盐。荒年则不同了,干涸的河床到处都是人头攒动,男女老少齐上阵。会挖的有条不紊,不会挖的则选择荷杆密布的一块坐地开花,挖出方园有几个簸箕大的潭子,名之曰“打潭宕”,笨是笨了点,但一天下来也能挖到几十斤。
那时,我还在上小学六年级。清楚记得,初秋时节,每天请晨,天刚刚亮,母亲为哥哥准备一些实在的早饭,再备好中午的干粮。哥哥才勉强两十岁,已是当地几个村的挖藕好手。他杠在肩上的藕锹是特制的,比他长一截,有两米左右,木头柄,包铁的锹刃足有两尺多长。锹的一头挂着装藕的藕筐,外加探藕用的一米多長丁字形的铁钩,到七八里外的少丰圩挖藕。他是为生产队挖的,每天有定量,总在两百斤左右,生产队每天派人去挑,定量之外归个人所有,生产队计十分工,可能每天还有一点粮食补助。因此,哥每天都在拚命挖。好在他技艺很高,十三四岁就会挖藕,枯萎的荷梗,他拔出一看就知道下面有没有藕,多深多大,藕钩不过用来探查藕的走向,以及从深深的泥槽中取藕的。他带同队的一个小伙伴挖藕,浅的让给他,自己挖深的。
清晨就道,及幕始归,一筐码得整齐到顶的一禾禾完好无缺的藕摆在那里,白生生的,让人羡慕极了,须知这得花多少汗水啊!每天,除了完成生产队任务,他总要带回十斤左右的藕回家。这些藕母亲经过一番清洗板擦,做成藕粑,或是蒸熟,极大地解决了全家人的缺粮之忧。
我曾看过哥哥挖藕,他挖的泥糟仅仅一锹宽,深有一米左右。他说,挖藕选定双脚站立位置后,不能乱移动,否则松软的泥土会堵塞泥槽;下锹用力时,要将劲使到锹上,以减轻脚下负重,不然,后面就麻烦了。我看到不会挖的人,确实双脚不停乱踩,不一会泥糟就完全堵上了。哥哥挖藕,无论多深,总是一锹及藕,这与他先用藕钩探察藕的深浅有关,记住深度,一锹下去,恰到好处,又不伤及藕身,这才是功夫。他挖藕的老到,与他的年龄不相称,可见他是个肯动脑筋的人,如果让他读书,肯定比我学得好。与他结伴的人,没有谁挖得比他多。
农村有句俗语: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哥哥的手艺还不止挖藕,还会摸鱼捞虾。他十几岁就为父亲划船揽网。他不识字,晚年却学会牛经,往返江南江北做起牛生意。
哥哥一生做了很多苦事,常常雨里来水里去,染上血吸虫,未得到及时治疗,不到六十岁就去世了。至今,人们谈到挖藕,总是要谈到他,他成为家乡一带挖藕高手的传竒。
稿件来源: 枞阳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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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蒋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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