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总说:“打一世的江山,不够吃一顿腊八粥。”小时候我学他说这句话,却并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后来,他每年腊月初八熬粥,用花生、绿豆、红枣,桂圆、莲子和足碗的米,熬得很浓,很浓。平时我们晚上吃的粥,是中午饭后灶锅上剩下的锅巴被我祖母用锅铲子铲下来,再用葫芦瓢舀两下水煮的,清澈得能照出人脸。腊八这天不一样,祖父熬粥时,我和弟弟会早早地候着,空气中弥散的,不只是粥的香、粥的甜,是年味,是快乐。祖父一一给我们盛好,给我的是搪瓷把缸,给弟弟的是搪瓷洋碗。弟弟会不时拿他的洋碗跟我的把缸比一比,生怕少分了。我吃得太快,弟弟讲我没有等他,很生气,嚎啕大哭。祖父从我们够不到的条台上,夹一块冰糖放进弟弟的碗里,弟弟立时雨消云散,喝着粥,得意地看我几眼。
“小孩小孩,你别烦,过了腊八就是年。”喝过腊八粥后,周遭的孩子不只如此拍着巴掌唱着,心里也都在扒着日子,盼着年。小年夜,也是送灶夜。小镇不大,老街青龙桥居民仅几百户、拢共万儿八千人,但送灶却分在了两日。易、柏、万等姓的人家,是在腊月二十三,而镇上大多数人家则是腊月二十四送灶。祖父解释说,他们是镇上的少数姓,所以才跟我们不一样。长大后读史,才明白本地人大多数由苏州阊门而来,如我先祖般,皆为张士诚所部,被罚为盐丁灶户,而少数姓则是安徽、山东、河北等北方移来,要么是监工,要么是密探。南方人是腊月二十四送灶,而北方地区则为腊月二十三,是故小镇送灶要分为两日。
腊月二十四,祖父一大早便会带我们上街去赶集,在糖摊上买糖画,或龙形,或凤姿,既好看,又满是麦芽糖的甜味,我和弟弟很着迷。祖父买好的糖画,是不敢让我和弟弟拿的,生怕被舔上一口,在祭灶时被灶王爷被嫌弃。回去的路上,为转移糖画的吸引力,祖父牵着我和弟弟的手,用他不着调的旋律,哄着我们唱童谣:“拗满堂,牵满堂,一包果子一包糖,送我家宝宝上书房。书房门不开,送你上大街。大街不准跑,送你上狭桥。狭桥上有个洞,一掉轰哩隆。”
我和弟弟眼巴巴地望着家里的仪式:先用糖画祭灶,再烧香放炮竹,祖父虔诚念叨:“灶王爷爷,请吃糖。先甜嘴再甜心,望您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念叨完了,再把旧的灶王菩萨画像请下来焚化,等除夕夜祭拜天地、接灶王爷从天上回任时,再把新的木版年画贴上。这些都不是我们关心的事。仪式完成,糖画就归我们了,这时的幸福才如花一样在我们的脸上绽放,我们争抢、商议半天后,开始瓜分,舔上几口便放到中堂的条台上,第二天还要跟小伙伴们“斗糖”呢。施小军
稿件来源: 安庆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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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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