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4日晚上，我正在为一位同事升职而庆贺，酒杯端在手上接到了一个电话：老汪，老曹走了。我一时惊呆了。活生生一个人，就这样走了？

　　10月12日，我们还在一起相聚。10月14日晚我们再聚时老曹未到，老查说老曹体检有点问题，今天上午到上海看病去了，他的一个学生安排的。我心里隐隐有点不安，但听说是学生安排的，也就放心了。

　　仅仅过了一个月，这期间我也没太在意，一直没和老曹联系，也没和他的老婆曹俊花联系，曹俊花和我是初中同班同学。

　　也就一个月，说好的“相聚肯定有机会”，老曹怎么就这样走了，怎么如此不守信诺呢？

　　老曹是教数学的，他这回给自己画了一个圈，整六十花甲子，一个轮回。画圈？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影像：1996年的夏天，工棚里，一个中等身材、面庞黑瘦的年轻人，他的嘴里喷出的就是一个圈，他的手中画出的就是一个圆。

　　哦，老曹，是你。老曹对我笑了笑，露出了饱满的牙齿。“我好兴奋，我好骄傲！我们马上就有自己的楼房了，它将是全县教职工中面积最大、户型最好、质量最优的房子。”老曹左手一支香烟，右手半截粉笔，在空中挥舞着。空气马上就会被他点燃似的。

　　这个夏天，是老曹和我还有一帮青年教师兄弟“革故鼎新”、锐意进取的夏天。时任校长程起全先生大胆开拓，力排众议，有个下午把我和老曹找去，单刀直入地问我们：是想住楼房还是继续窝在单间里(那时我们都已成家，有了小孩)。

　　我们当然想住楼房。程校长大手一挥：我给你们机会，敢不敢上？心里虽然忐忑，但嘴上不怂：敢！敢！就把大门外被附近村民占着的学校土地争回来。我答应你们，土地拿回来了，你们就是建房第一组。

　　老曹和我还真就挺身而出，我为组长，老曹为副组长。带领一班年轻教师斗智斗勇，硬是从村民手中夺回了历史上原本就属于我们学校的土地。

　　程校长硬气，建房第一组成立。老曹左手夹着烟，右手画着圆，和我们一道在工棚中规划着我们的未来，我们的希望……

　　烟雾散了，粉墨散了。老曹如今和我们也散了……可老曹那坚毅的面庞，勇往直前的身躯和那追求美好生活、改变现实命运的斗志仍在我内心激荡。

　　我与老曹其实也有恩怨。一次酒后，老曹向我发了脾气，说我忘恩负义，说当初我的党员转正、中层提干，都是他在程校长面前多次力举保荐的结果。我想想也是：一个人本事再大，若没有伯乐，也难以成为千里马。我向老曹作了检讨。虽说后来这次提干泡汤了，但我的党员转正，老曹的确在有关会议上为我声张直言了。我能有今天的进步，老曹是有过帮助的。

　　2003年，老曹的儿子读高三，这很关键。可是语文学科因某种原因缺了老师。老曹跑到我家，要我接这个班，因为我1998年曾教出全县语文高考平均第一名的成绩。我很为难，当时我已经带了高二一个班主任和两个班语文，任务挺重。

　　但老曹很执着。他说，我教了二十年的书，都是教别人孩子，现在我为自己的孩子找个好老师，这不为过，再说我也帮过你的忙。说这话时，我的眼睛对着他。他很激动，清瘦的面孔上涨红的血脉好似要挣扎出来。我突然发现他眼睛里还噙着泪花。

　　为了儿子成才，这样的求人，难道这仅是私心？还有什么比这样的私心更具有初心的呢？！

　　老曹对我有过怨言。曹俊花是他的老婆，是我的同学。前些年，时兴同学会，可次数多了，老曹不干了。一次在烟台工作的女同学回来，我做东，邀了在县城的其他男女同学相聚，当然包括曹俊花。初中同学的感情都很纯真和朦胧，几十年走过，越发醇厚悠长，席中少不了劝几杯酒，酒后少不了吼上几嗓子。夜深了，才散去各自回家。

　　我和老曹同住第一组楼房，当然要送曹俊花回家，哪知道刚到门口就吃了一记闷棍：告诉你，以后你们同学聚会，不要再找我老婆曹俊花参加，你们乱七八糟的，搞些什么东西？

　　我正期待感谢的脸一时懵了，臊红了……这老曹还真说得出口，如此心胸，事后很长时间，我们互不搭理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倒觉得老曹真的可爱。老曹爱他的妻子真是爱到骨子里去了，深爱一个人就恨不能拥有她的一点一滴。
　这就是老曹的性格，也是他的品格吧。老曹，你走了，我们这些小恩怨也随你而去了，愿你在那边一切静好。汪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