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宗忠

　　拖拉机开始在稻田里耕地，预示着春天到来了。

　　不远处，田边的山桃花粉红成一片，点缀着一个冬天草色枯黄的大地有了光彩。山桃是春天北方最早开花的树种，在这个时候，才知道山林中园子里有多少棵山桃树。远处的山坡上，树林里，特别是你经过山前时，那一丛丛的山桃花树，像是山峦开出的一朵朵粉红的花朵。山花烂漫，格外引人注目。

　　这些山桃树满是花骨朵时，候鸟们也正在夜以继日地成群北归。鸟群最容易辨认是大雁，白天它们排成了人字形或者一字形雁阵，夜晚它们有力的整齐划一的扇动翅膀的声音，也是独一无二的。

　　在这样的时刻，我生怕错过了鸟群，天不明就到空旷的园子里，追踪鸟群的轨迹，看它们春潮一样在天空涌动翻滚，那是怎样的壮阔，在你的目光里渐渐消失，淡入了遥远的天空。你又在期待另外的鸟群，这样痴迷地抬头寻觅鸟群，也许你走过一棵棵山桃树身边，并没有注意山桃树的花骨朵，但是等几天后再经过树下的时候，树下已是落英缤纷，长出了和其他树木差别不大的绿色，你再想，像在山桃花遍地开放时找到它们，绝非易事，这些山桃树已经融进了所有树木的队伍里。

　　在花开的季节，一些看似相近的树木会清晰地分辨出来。对树木来说，它们的春天是随着花期而到来。春风吹开花朵，树木的春天也就渐次来临，这一点毋容置疑。

　　面对花朵，一些能够脱口而出的词，突然感到了这些词语里隐藏的神秘。比如“心花怒放”这个词语，让人怀疑它是花草树木自己创造出来的，或者是有着花草树木心境或者能够读懂花语的人，才能创造出这只能意会的词根。花永远不用掩饰什么，是什么颜色的，开什么花，何时开，何时落，从来听从自己的内心。人能听从自己的内心吗？当一个人洋溢的幸福与开心突然会冲破心里的栅栏，无拘无束地开心微笑或者大笑的时候，人的春天也就到来了。

　　保持永恒的春天是不可能的，我这样想。在山桃花盛开的树下走着时，已有了零星的花瓣散落在地上。走在金河河边，流水上不知从哪儿漂来了花瓣。山桃花运来了春天，也将运走春天。其实，春天包含了花开花落，这一个短暂的花开花落的过程，实际上不到一周的时间，你还没有来得及去看望去年喜欢的一棵山桃花树，一棵山桃就走完了自己的春天。

　　在一丛倒挂金钟似的花蕾的连翘边上，一棵“投我木一株，报以果一树”的木瓜树，叶子已经满了树枝。再仔细看，它们的花蕾已经满了枝条，即将开放的一朵朵红色的花，特别鲜艳，一直能开到初夏，秋天成熟的木瓜黄橙橙的，老远就能闻到它们的清香，这是可以摘回家放在书桌上的一味清新剂，有成熟木瓜的地方，空气也有着浓郁的醇香。

　　在稻田边上的一片柏树林里，麻雀和白头鹎，以及乌鸫，像是鸟儿的协奏曲，交杂着鸣叫，山斑鸠也来到树下，在寻找落下来的柏树籽。每次经过这里，我都喜欢站在树下一会儿，倾听不同鸟儿的叫声，偶尔也会从浓密的树间观察是什么鸟儿。不过，很多时候都是徒劳，它们藏得太深，几乎与树叶们融为一体，当它们颤动着翅膀叫了一声突然停下的时候，树林也刹那间静谧，无声的树林里却回旋着鸟声挥之不去的韵律。

　　我带着这样的旋律走在园子里，听拖拉机耕地的轰鸣声也有了悦耳的曲调。新翻的泥土，白鹡鸰已经飞落下来，在新土中寻找蛰伏的虫子，还有麻雀也加入到这样的行列中，它们帮着园林工清除害虫，让陆续播下去的种子有个安心生长的家园。等油菜花开，它们又会在花和叶间寻寻觅觅，将捉到的菜虫带回巢里，喂养巢里唧唧喳喳乱叫的幼鸟，有时候它们的嘴巴里能衔着七八只，也难以喂饱这些张大嘴巴的幼鸟。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油菜花田里。

　　山桃花盛开的时候，迎春花也几乎悉数开放，它们的花期很长，一丛迎春花断断续续能开花一个月之久。它们对阳光和温度敏感，向阳的花枝和避风的地方，都开了最早的花，零星而显眼，让寻觅春天的人在一朵黄灿灿的花前驻足良久，他也许从这最早开放的花里听到了春天走来的声音，那里面也有他的期待和希望，还有爱的憧憬。

　　秘境里，去年开出第一朵花的幼小的山桃树，今年在小树分杈的三四个枝条上有了三四十个花骨朵。它在几棵大树呵护下，天气的反常，让它的花期推迟。但是，那花苞裂开的缝隙里，我分明看到了它们对走向世界的渴望。我与它们对视，花骨朵读懂了我对它们开花的信任，我也读出了它们内心想和我表达的花语。

　　在自然里，你和每一棵树的面对，时间久了，好像你和树之间逐渐没有了距离。当你把树与人一样对待的时候，树木的喜怒哀乐，也和你的喜怒哀乐一样，都是能够相互感受到的。你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当你有了思念或者不顺心的时候，你就会一个人跑到树林里，在那树林的小径上，你来来回回地走着，你并没有言语，却仿佛内心在倾诉，那些树木是和你共情的倾听者，会用它们的方式对你安慰与抚慰。在树林里，你逐渐会心情舒畅，好像这里排解了你的所有困惑，排除了你的不安和怀疑。你抬头看看树木之上的天空，也许你还要抚摸一下大树小树，也许你还会给树木一个拥抱，像个羞怯的孩子，在陌生人面前躲在了母亲身后的样子。

　　犁铧耕过的大地，会有新生的幼苗一天天生长。你也要去迎接朝向湖边飞来的燕子，还有那连夜归来的黑水鸡。你也在大地上写下第一行诗，那是犁铧新翻开的一行泥土，生命美好，春天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