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鲁迅说的“叫天子”(云雀),小时候,春天里,我就经常在合肥郊区老家荒野的天空中看到。合肥乡下管这种小鸟叫“叫劝”(音)。我凭什么知道合肥人所谓“叫劝”就是鲁迅说的“叫天子”呢?这完全是根据其“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一句描写。鲁迅不愧是文学大师,极简短的几个字,就凸显了这种小鸟的特征,让你知道他说的就是你看见的那种鸟。
“叫劝”鸟身子小巧,可以“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像是垂直起飞,所以说它“轻捷”。它还可以像蜂鸟一样在空中悬停,一边快速扇动翅膀,一边不停地鸣叫,叫着叫着,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它的身影已如自由落体般快速垂直降落到了麦地里。这种鸟春天多在麦地里做窝产卵,据说它垂直降落的地点并不是自己的窝,它降落后,总会在麦地里悄然迂回一段路才走进窝里,为的是不暴露自己爱巢的位置。料其“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的起飞地点“草间”,也一定不是它的窝。
“叫劝”有垂直起降和空中悬停技术,叫声悦耳,而且聪明,难怪莎士比亚、舒伯特们也喜爱这种小鸟。据说有一天,舒伯特来到一家小饭馆,在等上菜的时候,他翻阅着莎士比亚的一本诗集,其中《听听,云雀》这首诗引起作曲家极大的兴趣,一段优美的旋律顿时出现在作曲家的脑海里。舒伯特没带谱纸,便拿起菜单,在它的背面,一口气写下了这首名曲——《听听,云雀》。
“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啪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鲁迅说的“斑蝥”,我们小时候也经常玩,我们叫它“放屁虫”。“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椹要好得远。”这“覆盆子”不就是我们小时候经常在荒野里摘吃的“珀珀”吗?后来见到人工养殖的草莓,又觉得“覆盆子”“珀珀”,不就是“野草莓”嘛!还是得感谢鲁迅描写精当生动,让我们一下子就能钩沉起儿时记忆并一一对号入座。
孔子说读《诗经》可以“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读鲁迅的作品,其实也有这样的效果。此外,行万里路,或者平时多观察多留意多听他人讲述,也能不乏惊喜。
近年来流行枸杞茶保健,更有人打趣,把泡着枸杞的保温杯不离手当成油腻中年男的“标配”。旅游青海,导游更是乐于推销当地的“黑枸杞”,说是花青素含量高,宣传得神乎。多数人可能与我一样,以为枸杞只是大西北的特产。其实,我小时候的合肥乡下田埂上,枸杞是再寻常不过的一种野生灌木。或许只是合肥枸杞品质不如大西北吧,所以合肥人过去一直没有想到拿它泡茶。合肥北门五河路一小区,有一家拌面很有名,我去吃拌面时,就看到隔壁一户人家门前,长着一棵一人高的枸杞。枸杞树长这么高,在合肥很罕见,应该是大有年头了。有一次我特意骑车过去,想再看看这棵枸杞是否安好,却见小区周边竖起了建筑围挡,终没有寻见那棵枸杞。但愿这棵枸杞不要因为老旧小区改造而消失。
岳父家住合肥蜀山区梦园小区“绿茵居”,去年仲春时节,岳母无意中说到小区里有杨梅树。我乍听还以为耳误,下楼一看,还真有一棵高大的杨梅树。2016年6月,我在浙江丽水缙云县第一次吃到杨梅,听当地人说,缙云周边的杨梅出口能卖到一百多块一斤,实在羡慕他们好口福。谁知合肥竟也有杨梅树呢。也许是“橘生淮北则为枳”吧,梦园小区的这棵杨梅树,果子只有樟脑丸大小,形状颜色却与丽水的不差。仰望树冠,虽果粒满枝如繁星点点,却被浓密树叶遮蔽,怪不得几年来我多次从树下经过,也不知道是杨梅树呢。虽然这棵杨梅树的果子只是“具体而微”的缙云杨梅迷你版,但也足以让我稀奇满足了。
近日跟内弟一块儿喝酒,他非要我尝尝他战友从浙江寄来的一坛杨梅酒,一看,泡酒的杨梅也只有樟脑丸大小——大粒鲜果应当是当水果吃了吧。我说明年你不要让战友费劲邮寄了,家门口就有现成的啊。
我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跟一位同事说梦园的那棵杨梅树,不料同事反应却稀松平常,他说合肥不少地方都有杨梅树,不稀罕啊。
人们通常都有一种误解,以为物种的相近程度与空间距离成反比。事实上,只要纬度接近,距离远近并不是关键。不消说鲁迅家乡绍兴,就连欧洲许多地方也有跟合肥相同或相似的动植物,原因正是这些地方与合肥的纬度相差不大。
有一次在合肥大圩摘葡萄,看见大棚地上,生长着一大片结满果实的“灯笼泡”。这是小时候我们常吃的一种野果。剥开鸽子蛋大小的“小灯笼”,里面是一颗豌豆大小的圆圆的黑色果实,味道很甜。我以为这是老家安徽肥东县的葡萄大棚主人来不及除去的野草一般的存在,谁知主人告诉我,“这确实是大棚里野生的,听说这东西现在成了大城市里的时尚水果,我有意任其生长,留着做种,好明年大面积繁育呢。”这位大棚主人竟能从熟识的“灯笼泡”身上发现商机,真个是“温故而知新”了。
“小园新种红樱树,闲绕花枝便当游。何必更随鞍马队,冲泥蹋雨曲江头。”这是白居易《酬韩侍郎、张博士雨后游曲江见寄》。“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这是宋代晏殊《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谁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有心之人,虽置身小园,也能见人之所未见、道人之所未道。
稿件来源: 安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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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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