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中原大地旅行，处处可见仲春时节农人忙碌的身影，蔬菜大棚里，黄瓜、越冬番茄、辣椒正值结果期，农人忙着将大棚的一部分覆膜打开，保证通风；小拱棚里种植的瓜菜也开始坐果了，要增加瓜菜露天生长的野味儿，就要把拱棚支架拔除，将棚膜小心地卷起，等到秋深再用。这一通活儿忙下来，人人出了一身透汗，被风一吹，有人就猛烈地打起喷嚏。老人们见了就说：“别忙着吃感冒药啊，正气散邪，快去喝上一碗胡辣汤。”
　　一个镇子从北走到南，开了十几间胡辣汤店面，到底哪家好？正在闲聊的老人们会指点你：“找老板大锅炒香料，炒得狗都打喷嚏的。”“找门口的大锅里，羊棒骨多得堆起来的。”“找门口排着一溜儿糟肉小瓦缸，每只瓦缸还带着盖子的。”
　　胡辣汤的汤汁黏稠，汤色是那种发亮的黄褐色，一进小店，就听见一片欢畅的吸溜声。抬眼望去，原来滚烫的胡辣汤都盛在浅口的大海碗里，当地人流行噘起嘴来吸溜着喝，一面喝，一面转着碗，这样，保证胡辣汤喝起又烫又鲜，却不至于将上颚部位的黏膜给烫掉。当地人还流行将千层饼或水煎包丢进胡辣汤中泡一泡，如此，再硬朗的面点，那些八九十岁的老人家，也嚼得动了。看出我是外地人，一位满头白发、面颊红润的老爷子指点我：“你品，你细品，喝完咱的汤，口里余香和中草药的浓郁味道，能保持十分钟以上，这碗胡辣汤才值得排队。”
　　做起胡辣汤，那是相当麻烦。80年的老店都讲究自己炒料，就是要把砂仁、花椒、胡椒、桂皮、白芷、山楂、豆蔻、良姜、草果、茴香、丁香等近30余种香料放在大铁锅里炒，凡是个头稍大的香料，都要事先用小榔头敲一敲，使之破碎。这是每家胡辣汤滋味略有不同的奥妙。炒料的锅铲，当家人是不放心交给别人的，唯有娴熟地掌控火候，才能令香料的气息变得醇厚、绵长，能压制羊肉的膻气，中和黑木耳、黄花菜与面筋的杂味，激发整个汤底的浓香。
　　除了炒料，做糟肉的手法，也是每家各呈其妙。精心炒制的香料研磨成粉末，加入浓厚的骨汤中，煮熟的大块羊肉切成小方丁，倾入这香喷喷的底料中小火慢煨，煮完，再在小瓦缸中静置一夜，让香料的灵魂充分浸润羊肉的肌理中，也让羊肉羊骨的胶质，将炒好的底料凝结成肉冻一般，用铲刀捞起，颤颤悠悠、光亮可鉴。
　　如此，胡辣汤的底料算是整装待发了，将香辣底料铲进雪白沸腾的羊骨汤里，用铜汤勺奋力搅打之，胡辣汤的香气像浑厚的老腔一样，在小店里炸响。跟我拼桌的姑娘显然刚下高铁，一手拖着行李箱，迫不及待地来喝胡辣汤。她被视频里的妈妈打趣：“你这妮子到了南方工作，连河南话也说不准了。”姑娘微微一怔，举起碗来给屏幕那头看：“谁说俺忘本的，俺这胃，还是只服胡辣汤。”
　　一碗胡辣汤喝完，皮肤上的千万个毛孔似乎都打开了，平原上柳絮、杨花的气息还有嫩榆钱的香气，纷纷透入，人变得活泛又敏捷。与老板告别时，他正与帮工往小货车上抬一个大汤桶，我就多问了一句：“这会儿，还要赶去别处出摊啊？”
　　帮工大哥笑道：“我们去敬老院，这桶胡辣汤，是老板免费送给爷爷的发小们喝的。每周一次，雷打不动。老爷子生前有交代，干得再大，要晓得知恩图报、暖老温贫，这个根不能断。”明前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