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
“卫生院后面有狐狸精!长长的尾巴,长着一张女人的脸,专门吸人血呢。”哥哥吐沫星子飞溅,双手放在屁股后面作尾巴似地摇了摇,吓得我直往小萝卜身后躲。
“别听他瞎扯,卫生院里都是医生和生病的人,根本就没有狐狸精。”小萝卜朝哥哥白了一眼。
“瞧,这些人就是去卫生院的。”哥哥说。
几个男人抬着凉床,神色慌张,大步流星,鞋子重重地打在泥巴路上,灰尘飞起。凉床上的那个女人缩在花被子里,头发像块湿抹布,从凉床上垂落下来,嘴里“哎吆哎吆”地叫着。小萝卜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别怕,这个人是去生孩子的。”
阿妈赶在秋收前,又进了一批布,刚回到家就忙着卸货、卷布,大嫂挺着肚子在一旁帮着记账。天快黑时,大嫂忽然说肚子疼,阿妈赶忙让大哥找人把她送去卫生院。
第二天,我跑去卫生院看小宝宝。大嫂躺在床上,眼睛微闭着,阳光从一扇小小的窗户里透进来,落在她的脸上。粉底白花的被子裹着小小的人,一张皱巴巴的小脸看起来那么娇嫩、柔软。我想去摸,却怕伤了他。
几天后,大哥和几个男人抬着担架回来了。我们家多了个小人,不时响起脆生生的哭声。他一哭,屋子就更亮了一些。
日子像一阵阵的风。一阵阵的风吹过,有人被吹大了,有人被吹老了。多年以后,阿爸躺在大哥怀里。
阿爸在电影院工作十多年,上班的地方紧挨着卫生院。大约是戏里戏外的生死见得多了,性情很是洒脱。
阿爸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夜,是大哥陪着的。他躺在床上,大哥将他搂在怀里。阿爸病后,瘦得脱了形,他在大哥怀里,像个孩子。
小萝卜
风像躲在布口袋里,一整天都没探出头来。麻雀蹲在枝头也懒得叫唤,眼睛半闭着,像是在打瞌睡。小萝卜,迎年和我蹲在杉树底下玩石子、跳房子,玩累了就靠着树干东一句西一句地说话。
“真想快点长大呀!长大了就
可以像我哥那样背着书包去学校了。”我说。
迎年说:“我也想快点长大,长大了就可以和我阿爸阿妈一起做生意,赚很多很多的钱,买好多好多的糖。”
小萝卜抬头望了望天空,说道:“我才不想长大呢,就想变成一只小
鸟飞到天上去。”她从地上跳起来,仰面望向天空。
小萝卜已经六岁了。江医生发现她时,是在卫生院的杉树根边,一个菜篮里躺着个婴儿,小小的身子,被蓝底白花的被子裹着,看起来才刚满月。江医生叹息着将婴儿抱进卫生院,打开包被,果然是个女婴,四肢和五官都是健全的,只是小脸冻得跟胡萝卜似的。
院长、医生和护士们轮流照顾小萝卜,用米汤一勺一勺地喂。两个哺乳期的女人听说了,每天绕过来给小萝卜奶上几口。她们望着怀里的小萝卜,眼睛红红的,“天下哪有这么狠心的父母呢?”
住在旁边的周老二找到江医生。他是个木匠,四十多岁,年轻时家里苦,没能娶上老婆,“我就想领养个孩子,不图别的,老了能有人端茶倒水。”
周老二有了小萝卜,脸上的笑容
多了,从前不爱说话的他,现在走到哪里都会念叨着小萝卜,“我家小萝卜出牙了呢,”“我家小萝卜会走路了,”“我家小萝卜……”镇上时兴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小萝卜都不会缺。
小萝卜圆脸圆眼睛,很是讨喜。周老二每天出工回来,她像一只喜鹊似地飞到他怀里,撵着他的脚步,“阿爸”“阿爸”地喊着,周老二乐得合不拢嘴。
小萝卜七八岁就学会烧饭,周老二一回到家,热乎乎的饭菜便端上了桌。小萝卜总是甜甜地问:“阿爸今天累吧?”“阿爸,今天有什么好玩的事吗?”吃饭
时,周老二总要将碗里的肉夹到小萝卜碗里,小萝卜又会笑眯眯地往周老二碗里夹。镇上人都说,周老二得了这么个好闺女,真是有福气。
那年夏天,小萝卜去塘里摘莲蓬,一不小心,滑进了水塘,被人捞上来时,已经没了气。周老二从别处赶来,双手抱起小萝卜送到肩上,头倒挂着,沿着塘埂没命地跑,一趟又一趟,跑得比风还快。后来,跑得越来越慢,身上像是压了一座山,每跑一步都用尽浑身的力气。
汗水顺着周老二的脸颊往下滚,他的嗓子里也呼啦呼啦地吹着风。周老二浑身已经湿透了,像是从水里爬上来的,腿不住地打着颤,忽然,“轰隆”一声,像一头老牛似栽倒在地……
小萝卜就埋在卫生院后面的菜地里,旁边种着白菜、大蒜、西红柿,当然也有萝卜。那些蔬菜也会开出各色碎碎的花,风一吹,颤颤巍巍。叶静
稿件来源: 安庆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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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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