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小姑烙了葱油饼,叫我一会儿去西岛带上,想想这画面多么炫酷——在文艺又浪漫的西岛,别人都在赶海,捡鱼虾吃海鲜,而同为淑女的我则坐在礁石上,吹着海风,啃着锅盔……这是继承了秦军打仗的传统吗?小姑说你别笑,出去就知道了,还是咱家乡饭实在、顶饱!这几年住在海岛,小姑他们只要在附近旅行,都会烙个葱油饼,带两个苹果上路。
小姑如今定居在海岛,老两口每天做的还是家乡饭,说的是醋溜普通话。听说姑父刚来的时候,在小区里溜达,用手机放秦腔,哇哇呀呀的老生唱腔听上去呕哑嘲哳,被人追着批评:“大哥,咱这儿可是文明小区,您这也太吵了吧!”其实姑父也听不懂秦腔,只是他潜意识里想让自己周围充斥些乡音。但这些暗搓搓的思乡之情,小姑不会承认,相反,她会极力证明自己海岛买房的正确性:“让你爸妈也过来!空气多好,我们来了五年,连一次感冒也没有过!”毕竟在亲戚们眼里,一向循规蹈矩的小姑年老时背井离乡跑到天涯海角,过着举目无亲的生活,多少有点突兀和任性。
小姑19岁就嫁了人,年轻时的她精神始终是紧张的,头发从来纹丝不乱,她给我扎辫子,我头皮都要疼好几天。小姑的婆婆是村里的有名的“歪”(厉害)老太太,话说在黄土高原的农村,小姑婆家是村里唯一保持一尘不染的,小姑只能比婆婆更勤快,她种地种菜养猪养鸡,洗衣做饭养儿育女,记得年幼的我看到小姑做饭,跑去帮倒忙,会被小姑习惯性教导:“揉面要三光(面光手光盆光),一个不光,婆婆都会骂的……”小姑的聪慧和自律,被严厉苛刻的婆婆也挑不出啥刺儿来,获得了“个子碎碎(小),还挺麻利”的好评。
但被柴米油盐淹没的小姑骨子里是不甘心的。小姑婚后恰逢恢复高考,她不止一次说过,看到小叔子揣着书进进出出,心里很不是滋味——要不是这么早结婚,她也能考大学啊。后来城中村改造不用种地了,年近不惑的小姑考取了幼教资格证,开办了一个幼儿园。这个叫“大海”的幼儿园是附近口碑最好的,小姑爱孩子,她带孩子们唱歌跳舞做游戏,给孩子们做好吃的,几乎所有大海幼儿园的孩子上小学后,都会吵闹着要回幼儿园找“莲妈妈”。我印象里这个阶段的小姑是最精神焕发的,孩子们的天真烂漫深深地感染了她,他们的天马行空也给了她很多启发,让她对人生也有了无穷的憧憬和幻梦。
小姑有着这么一个星辰大海的梦,细细追溯还是有端倪的:小姑青年困守家庭、中年创业,一直住在大西北,没怎么出过远门,就像《海的女儿》里最小的人鱼公主,心怀着对外面世界最强烈的向往,就连儿女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海”字,这个叫海的种子在合适的时机就会发芽。最小的孙子上学以后,小姑就把幼儿园交给儿媳,“事了拂衣去,片叶不沾身”,她开始去各地旅游,越走越远,直至五年前,小姑忽然干了件这么有想象力的事情——在这个山清水秀的海岛县城定居下来,不为投资或传承,只为纯纯地享受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
年少时的我一直以为小姑拿的是田螺姑娘的剧本,没想到老年小姑把自己过成了小龙女。我觉得小姑不必自证,与很多患得患失的同龄人相比,与年轻时“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卑微焦虑的她相比,如今的她活出了真实的自我,实现了很多人生梦想,比如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比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肖 遥
稿件来源: 安庆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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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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