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叶全
房秩五先生一直在浮山中学大中楼前站立着,他的目光所向,是浮山中学门前的一条“国本大道”。
人间正道是沧桑,房秩五先生提出“教育植国本”,浮山中学就是他教育救国的种子。浮中百年风雨,正长成参天大树。
从浮山中学大门出来,有一条宽阔而壮观的大道,是浮中学子的“凯旋门”,每届学生的毕业典礼都在此举行,这是浮中特有的高光时刻。高空无人机拍摄的视野是,一条“国本大道”壮阔向前,前方是院士墙和数万学子长廊,背后是一座山,一座民国大中楼,一尊房秩五先生雕像。这是浮中特有的“文化轴线”。其地理发源处,是亿年古火山的火山口;其文化发源处,是房秩五先生教育救国的种子;其点睛之笔,是当年新华社社长穆青先生的手书“名山名校”。
多年前,我们出校门,校门两边绿树成荫,一条麻石条路通向食堂。前方是个小水塘,是我们洗碗的地方。我们吃饭用的搪瓷巴缸,必须要拿到门前的水塘去洗。从水塘到校大门有一段路,有一次我洗完碗,忽然走不动路,发现自己的胃被稀饭撑胀了,隐约感到胃壁的压力,原来这天是我掌瓢,饭桶里的稀饭没打完,我舍不得这白花花的稀饭倒掉,刮着桶底桶壁,把稀饭全部吃了下去。这囧事没有告诉班上的任何同学,这些年过去,依旧记得这条路上这件胀胃的事。无论如何,这是浮中的“抱寒”记忆。
“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当年求学的我们,根本不知道浮中的源流。
据《浮山志》载,浮山中学原校址为“敕赐大华严寺” ,张英记载“建置宏敞,楼观轩翥,金碧辉映” ,有“藏经阁”“九一堂”“枱华居”和“十三殿”等众多建筑,有“御碑亭”内供圣旨碑,佛殿重重,殿上直匾刻“敕赐护国大华严寺”。我们男生一室几十人共住的“大通铺”即为当年的修行出家人居所,一人一尺宽的床位,上下两铺,彼此挨被而眠。以学习代替佛缘苦修,只因年少,不知其佛缘而已。
百年校庆,打开《浮山志》,这一页是需要记下的:“华严寺毁于清末,房秩五先生在古寺的遗址处创建浮山公学,即今浮山中学之前身。”
方丈室有匾高悬“慈云普覆”,是千年浮山的另一盏灯,与其说这一盏灯曾伤痛地目睹了中国近代史的苦难,不如说是唤醒了白荡湖畔的房秩五先生。“教育植国本”置换了华严寺的“慈云普覆”,房秩五开启了教育救国新途。
1978至1981年(恢复高考制度后的首届高中生),浮中的学子在“抱寒”的文化上打下烙印,是我们求学的磨炼,也是我们人生的至幸!同学们人生不论经历过什么,文化和事业的高度不论发展到何种程度,但浮中的“抱寒”是人生大厦的“奠基”。陈长的“豆腐乳”,吴怀情的“竹筒子”,左虎平的“菜罐子”,许腊信锁在木箱里的“米粉子”,张文林的“风雪夜归图”……这些沉淀在岁月里的浮中“抱寒图”,与文学无关,与诗歌无关,与浮中现在的辉煌无关,只与浮中的文化种子有关。今天,回忆浮中的“抱寒”记忆,有“明烛天南”之感,我感到像颜回一样的幸福。
有意思的是,在浮中学子当中,真正给父亲表演过饥饿行为艺术的是吴信东。那年,他想买一本《新华字典》,价格七毛三,他买不起,向父亲讨要,父亲向他咆哮,他妥协,承诺父亲能不能自己饿三天肚子把这本字典买回来。三天饥饿的价钱等于“七毛三”,吴信东饥饿三天如愿以偿。阔别母校几十年后,吴信东向学弟学妹们说起自己的故事,连我都不相信。一个人在面临饥饿时,为精神信仰而战胜饥饿,对于一个饥饿的少年来说,这种特质是可敬的。多年后,读到一本小说《饥饿艺术家》,我信了。书的评论写道:人类是有困境的,绝食艺人在“笼”中的困境代表了艺术家在现实世界的困境,人类用精神意志战胜饥饿,不要用生理需求去解释,他是一个社会寓言,有信仰的本质和牺牲,在“形而上”术语上,小小的吴信东有了精神与物质分离的能力。他从一本《新华字典》开始,查阅房秩五先生所说的什么是“国”什么是“本”。“国本”的种子是房秩五先生比当时的国人先看到了海洋。
“本”的含义,百度解释为,本义,树根。
此字始见于西周金文,指事字,古字形在“木”的下部加一指示符号标明树根的位置所在,指树根,又指草木的茎、干。又比喻根本的、重要的事物,跟“末”相对。又引申为主体、原来、本来、原始等意义。“本”的本义就是树根。
博尔赫斯说人生有两个“轴心”:一是坚定的信仰,二是不断的怀疑。怀疑是生命的追问选择,另一个“轴心”,那就是生命的信仰。“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方不园老师的“护大树”,物理老师的“小钢球”,王仁良老师对我们的“查夜”,养猪的刘老师给我们挑泔水养猪,为给我们加餐,体育王老师督促我们对身体的锤炼,哲学老师给我们讲物质和意识关系的第一课,山后面我们每天晨读的那幢两层小木楼,我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看书的夜晚……浮中的点点滴滴,都是对文化生命的浇灌和坚守。
因工作关系,我多年研究乡邦文化,浅陋认为,“教育植国本”是浮中乃至枞阳永远的大道,枞阳的土壤出现“房秩五”和房秩五们决不是偶然的,是地灵人杰文化之邦的必然文化觉醒。房秩五先生的雕塑面向白荡湖,与房秩五故居“双瞻阁”方位一致。据说房秩五先生常会登阁眺望,对岸是父母的家园。双亲与母校是人生之大伦。头顶满天星斗,大地生生不息。双瞻阁居大地之上,是先生一双明亮的眼睛。
百年校庆,令学子骄傲的是浮中大中楼校史馆修缮开放,这是一幢红色浮中和绿色浮中的历史座标。我们当年就在大中楼后面的学生宿舍居住,记忆中,这里就是一座园林。大中楼的后门一角,长着一丛很大的芭蕉树,碧绿如洗,一到雨天,大中楼屋檐的雨水滴落到芭蕉叶上,滴滴答答,是浮中特有的“芭蕉夜语”景观。在大中楼办公的,都是浮中德高望重的老师,他们夹着小黑板时常在园林里出入,恩师们的身影犹在。这是母校的“背影”啊。
奇怪的是,江湖灯火如昼,在人生几十年的光阴里,在地球村的灯火里,浮中的那“芭蕉夜语”叮呤,缥碧而清澈。
稿件来源: 铜陵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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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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