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赵平是在工农兵小学读二年级的时候。一年级时我在三班,二年级调到了二班,听说二班大多数都是老师的孩子,配备的师资力量是最强的。
不到九岁的小孩子,不明白老师其中的好意,稀里糊涂地调到另一个班,原来熟悉的同学都变成了陌生的面孔,很长一段时间我是不适应的。
赵平是这个班的班长。多年以后,赵平还说他第一次看见我的样子:有两条粗而黑的辫子,着一件白底红花的上衣,背着一个黄书包。他说我被老师带进教室的那一刻,早上的阳光正透过玻璃窗,晃动在我的脸上,那个画面很美好,以至于他一下子记住了我当天怯怯的模样。
每当说起这段往事,我都是既惊讶又感动。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在我三年级的日记本里,出现最多的就是他的名字,我会对比自己学习好且字也写得好的同学,有种发自内心的羡慕和崇拜。虽然是小学生,学校的活动一点也不少,周末文艺宣传队要排练,节假日到工厂农村去演出。两个人虽然形影不离,但从来不说一句话。
现在想来,赵平在当时可称得上又红又专,他不仅学习好,对于大大小小的活动也积极主动地参加,他比我们都成熟早,比如小学学习黄帅,他有一天,召集我们班委开会,问我们可发现数学李老师最近有些做法不对,当时班委就他一个是男生,我们几个小女生因为害怕老师,都不敢说话。他说李老师上课的时候,因为有一同学上课不听讲,李老师拿着教鞭打了那个男生,说教鞭是用来教学的,不是拿来打同学的,他用巴掌大的小纸片写着一些义愤填膺的话,让我们签字,说等我们签字后,他就贴在学校的某个位置。当时,我们几个女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硬是没有签字,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小学毕业,我和他一同进入同一个中学,根据成绩又分配到一个班级,进入中学后,运动少了,学习抓紧了,尤其对于数理化的重视,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后来数学家陈景润的故事,再一次激励着我们,对于陈景润的所有信息我们都心怀 一种无比景仰之情。
赵平更是首当其冲。他会穿着带补丁的裤子上学,其实他家很殷实,他会在上学的路上,怀揣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英语单词,一边走一边掏出来背诵,虽然现在看来表演痕迹大于实际效果,但他是真的在认真学习。直到前几年我们老同学聚会,我还取笑他,当时就差没有像陈景润那样撞到树上了。
高中毕业,他去了武汉就读了一所电力院校,毕业后分配到电力部门,也算是那个年代旱涝保收的工作了。后来就是书信往来,他的信总是最厚的,大多是谈理想谈人生,几乎没有儿女情长之类的话,像一位老者,更像一个哲学家,语言晦涩,在言简意赅的表达方式下,会洋洋洒洒至少六页信纸以上,我为了回应他这么长的来信,也会竭力多写两页,以表示对于同学之情的应有尊重。
几年后,我跟随先生来北京读书,从中文改行读金融。在越来越便捷的信息社会里,同学的联系反倒少了,只是在回老家的时候,偶尔会碰到,过年过节的时候,会互发短信,沦为众多同学中互道寒暄的一种客套。
有段时间,他因为当上了领导,言语中有些官腔,但我还是想象着他原来的模样,说不上什么不适应,没有感觉好,也没有感觉什么不好,我发现我长大了,会宽容地对待一些我以前不愿容忍的人与事。再后来,听说他下海了,就职于一家与电力有关的上市公司。记得我在北京再次见到他时,他问起了我现开什么车,问我的工资待遇等。我也从他的叙述中,知道他一切都好。我不认为这是他的某种炫耀,他从小在各个方面都很努力也很出色,一直担任班长,学习更是名列前茅,他的任何成就我都认为是他努力得到的。他聪明真诚,每次回老家,他都会组织很多同学聚会,一个人承担所有的费用,在同学中有极好的口碑。
可就在去年四月的某一天,我突然收到他的微信,问我可有闲钱,借给他五万元,说最迟六月份前就还我。至于借钱的原因,一个没说一个没问,凭我和他从小到大的同学之情,我如果不借,恐怕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我当时帐户里只有四万元现金,将帐户的余额截图发给他,他说四万也可以。我于是在五分钟内将钱汇入了他的账户。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几乎每天给我发几个微信,内容是向我推荐一些好听的中外歌曲,并在这些歌曲后面,写上很长很长的一段段他对于这些歌曲的理解和感怀。我当时和几个朋友从北京自驾环线大西北,那段日子,我会在内蒙在甘肃在新疆,在一个个有人无人的地方,收到他冗长的微信,以至于我因为在旅途,都没有时间消化这些文字,不知道如何回复他。
从去年四月份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我有时会发个微信,他也会很快回复,只是钱的事一拖再拖。我特别怕他出了什么事,于是有一天,就问他遇到什么困难了,他仍然轻描淡写回复着。我其实在借给他钱后,反而变得特别小心谨慎,想着他是一个大男人,如果不是真遇到什么事,也不会向我开口的,我提钱反倒认为自己不厚道。期间,我回了一次安庆,见到昔日几位同学,他们向我说起赵平,说他向老家的很多同学都借了钱,而且至今未还。那一刻,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句话也没有说。
回到北京后,我微信找他,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我当时心里想,如果他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我会和先生商量后尽力去帮他。可是我听到的回答依然是对于我的敷衍,让我感觉到他对于我的某种隐瞒与不信任。那天晚上,我对于自己再次产生了某种质疑,一种自责。
但我特别不理解或者有些生气的是,他如果真的遇到什么难事,就应该直面去解决,哪有时间还每天给人发那么多风花雪月的微信,像一个鸵鸟。要知道,在老家的很多同学,工资不高,上有老下有小,纵有再大的困难,也不能波及到他们。虽说金钱是身外之物,但感情是发自内心的。
直到今天,我从来没有后悔把钱借给他,因为我还是相信,赵平一定遇到了大的难处,不然他断然不会为了一点小利而去葬送几十年的同学之情。
但愿,赵平还是我们心目中的那个班长。李宜华
稿件来源: 安庆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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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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